可是,溫栩栩這一刻,望著這個一張嘴就讓自己滾出去,並且連面目都變得有些扭曲的女人,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這就是他們這個皇權家族裡的人的素質嗎?
「好,打擾了。」
溫栩栩甚至都懶得跟她多說一句,轉身就準備出去。
可這時,背後一個冷得就如同秋水寒涼般的聲音傳了過來:「過來。」
啊?
這話一說出來,不單是正準備出去的溫栩栩停下來了,就連坐在旁邊的神霄和陳敏芬兩人,都朝這個聲音來源處看了過來。
正是霍司爵。
他眉眼還是十分寡淡,早晨的陽光已經十分明亮了,可那一縷金色從窗戶口灑進來后,他坐在那,輪廓分明的俊臉居然沒有半絲溫和。
冰雕玉砌般,那股身上的絲絲凜冽和寒意,看得人頭皮發麻。
神霄夫妻馬上不敢出聲了。
而溫栩栩看到了后,也是遲疑了一下:「霍先生,你是在叫我嗎?」
「……」
沒有聲音。
這人,似乎等了一會後,沒見到有人過來,他便很不耐了,俊臉一沉,扶著沙發扶手就要站起來。
「小心!」溫栩栩見到,心裡一急,終於轉身就又跑回來了,衝到他面前就扶住了他。
陳敏芬:「……」
神霄:「……」
剛好這個時候神鈺去讓傭人安排早點回來了,看到這一幕後,他愣了愣:「這是幹什麼?司爵,你要去哪?」
「出去!」
霍司爵終於再度開了口,雖然語氣里還是冷冷淡淡。
出去?
去哪?難道是回去嗎?
這些客廳里的人,頓時,頓時個個都臉色變了,特別是神霄夫婦。
這次霍司爵的過來,其實是他們夫婦倆已經籌備很久了的。
這霍司爵,自從被老爺帶回來后,他雖然從沒對他有過好臉色,而且還動了手,但是,作為他的親兒子,神霄很明顯的能看出來,這老爺子是沒有想過真的要對他怎樣。
甚至,他還過分的好。
比如,帶去寰山。
再比如,這次又讓他住進觀海台。
所以,他們真的感覺到了一種危機,而這種危機,不僅僅來源於他們即將失寵。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兒子神鈺!
那老頭子,會不會到最後?連軍門繼承人的身份也給換了?
這對夫妻非常的著急,也正是這個原因,這些天,他們一直在慫恿自己的兒子,把這侄子接過來。一來是好好了解一下這個人。
而第二個原因……
當然就是像借著這個照顧弟弟遺腹子的機會,好好跟神宗御表現一下了。
神霄手指都捏緊了。
「出去?去哪?回去嗎?怎麼這麼快就要回去?都還沒有吃午飯呢,不是說好了今天都待在這裡嗎?」
神鈺也以為這個弟弟是要說回去,當即,他也急了,連忙勸說了起來。
溫栩栩聽到了,怔愣了一瞬。
他真的要回去?
是因為她被這個陳敏芬趕了,所以他也要跟她一起走嗎?
她側眸看著他,只覺得心底一陣狂喜后,她開心得兩隻眼睛全是亮晶晶的。
可霍司爵沒有說話,他只是一言不發的站了起來,最後,在溫栩栩的攙扶下,他去到了自己那張輪椅里坐著。
神霄:「……」
終於坐不住了,他也起身走了過來:「是啊,司爵,你才來多久,就要回去?大伯今天為了陪你,可是連軍部都沒去呢。」
「你可以現在去。」
霍司爵終於開口了,在輪椅里坐下來后,語氣極為冷漠的回了他一句。
神霄頓時一堵,差點沒崩住。
這小兔崽子,還真是不留半點情面!
「你這孩子,大伯怎麼能去呢?這是咱們叔侄倆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吃個飯,司爵啊,你是不是因為剛才你大伯母說了你的這個女醫生啊?你放心,我這就讓你大伯母給她道歉。」
然後,這個神霄,馬上一雙眼睛瞪向了自己老婆。
陳敏芬正在旁邊看著呢,忽然看到丈夫瞪向了她,她一張畫著精緻妝容的臉青白下去了:「我……」
「你什麼你?都多大年紀了,連這點修養都沒有,虧你還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跟一個小姑娘計較,傳出去不怕人笑話嗎?」
神霄罵的很狠!
不為別的,就為這個老婆真的要壞他的事。
陳敏芬被罵,頓時,她看了一眼四周已經都朝她盯了過來的傭人們,整張臉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記耳光樣,紅白交錯到脖子根都粗了。 等客棧外、街道上的人聲又更多一些時,衛尋揣上精氣神飽滿的凱撒和春花,隨紀淮下樓退宿。
客棧的主人對他們的離開表示樂見其成,筆尖在紙上嘩嘩移動,片刻就完成交接,連一句綳直臉的歡迎下次光臨都不願意說。
……看來,和黑刀的那次摩擦還令它記憶猶新。
衛尋和紀淮不做偽裝,極其自然地混入街上的人流中。
「你說新的管理者會對我們下達什麼命令?」一位貴族與他們擦身而過。
醉酒的同伴搖搖晃晃,「管它呢!弩加以前還是獨爺的手下,估計行事作風和它差不多,只要……嗝…只要我們不和它對著干,怎麼樣都行唄!」
「嘿,也是,視察團走了,F區還是那個F區,難不成新管理者還會剝奪我們尋樂子的權利?」
「……你就是想太多,嗝…走吧,趁管理者還在收拾刑山上的破事,哥帶你去別的市集逛逛……」
「咱們出市集不都有限制嗎?」
「現在誰管你?塞點好處就出去了,要我說啊,獨爺就是這點不好,不讓串門……哎呦,離上次見隔壁市集的小翠都有倆月了吧?想的我心肝脾疼……」
時高時低的聲音漸行漸遠,衛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里,呼出冷氣后停下,回頭時已經望不見那兩個貴族的背影,只剩下搖晃的燈籠,將雪地里雜亂的腳印照出模糊虛影。
……無論換什麼管理者,屬於F區頑固的制度永不會退換。
它根植於此,滲入地底,形成盤根錯節的殘酷和扭曲。
衛尋收回視線,隨紀淮拐入小道,將人聲和熱鬧拋卻身後,凱撒頂著亂糟糟的腦袋,眼睛發亮地說:「看來弩加忙得很,正適合咱們出其不意,暗度陳倉!」
「吱吱!」
見春花那麼賞臉,凱撒的顯擺勁上來,抻著脖子往外看,「快讓我瞅瞅,現在刑山的守衛如何了,一定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懼……」
然而註定要讓凱撒失望了,不遠處的巨瓮如黑色的斜塔,沉默厚重地矗立在雪地上,才幾小時功夫,坍塌的高架重新修建完畢,黑猩猩們來回行走,監督底下的工程——
奴隸們衣衫襤褸,圍著巨瓮,試圖用人力將它掰正。
雪地里有幾處烏黑的口子,應該是所有通往地下的通道,被一一打開,隔這麼遠都能聽見下面轟隆隆的水聲,不少洞還激蕩出乳白色水花,可以想象,養著爬手的井水已經把洞道肆虐破壞成什麼樣了。
儘管如此,每個洞邊還站滿沉黑彎曲的背影,正排著隊爬下去,一個個活像沸鍋後下的餃子。
黑猩猩們揮鞭,怒呵:「幹什麼吃的?快點給我撈!不知道東西全在下面嗎?比你們的小命不知值多少倍!」
「磨磨唧唧,真是倒了血霉,爬手在井裡好好待著,怎麼就突然衝出來?這下好了,我的金稞子還在房間里,都不知道卷哪去了!」
「媽的,叫你動作慢,叫你動作慢……」鞭子抽上脊背的悶響循環往複,「養著你們能幹成什麼事?都給我去死吧!」
訓斥、暴怒、混亂、辱罵聲、揮鞭聲於洪流濤濤中擰成風暴,在刑山頂呼嘯翻騰。
一時之間,衛尋都分不清是從前井然有序的修瓮好,還是現在被毀壞后隨意行刑好。
凱撒隨衛尋和紀淮藏在岩石后,前爪支棱住雪團,遮遮掩掩探頭:「我去,這群黑猩猩沒腦子嗎?把爬手收了不就行了?等水退了再下去找不是分分鐘的事?」
「現在爬手越長越大,把周圍雪水一吸,刑山被搞塌了都有可能!」
它扼腕嘆息:「刀疤一走,這一個個咋都不成事了?」
衛尋皺眉,「它們是真的不知道要這麼干,還是只想把火氣撒在奴隸身上?」
「兩者都有吧,但八成是不知道怎麼解決爬手這爛攤子。」凱撒撇撇嘴。
「別以為那群傢伙有多聰明,平日里肯定少讀書,光長肌肉不長腦子了。」
紀淮沒回頭,直接問:「你有辦法收爬手?」
「有啊,」凱撒拍拍胸脯,「方法不少,最笨的一種就是利用高度,先抽水,把爬手引上去后,底下塞簍子,等爬手從出水口吐水,收勢不及,不就一個個掉進簍子里了嗎?」
這熟悉的描述讓衛尋和紀淮對視一眼,目光掃過前方一群高架,並沒有找到那個曾經高達二十多米的抽水裝置。
「但收爬手幹什麼呀!」凱撒哼哼,「就讓它們亂去吧!沒準之前養的爬手數目多,刑山真會塌,到時候再驚動視察團,夠它們喝一壺的!」
「不行。」紀淮指住一個方向,示意凱撒仔細看,「那群黑猩猩已經喪失理智,如果不解決爬手這個問題,下一個被趕入地洞的就是安德了。」
啊哈?
凱撒睜大眼睛。
隨著奴隸接連跳洞,空地上的黑色身影逐漸減少,白浪吞噬黑子,奴隸連撲騰的機會都沒有,就再也浮不上來。黑猩猩們心煩氣躁,把矛頭對準巨瓮。
「這麼大的瓮卡住,肯定挪不正,要那麼多奴隸白費那功夫,呸,要我說,趕緊下洞撈東西才是正經事!」
一個粗毛黑猩猩大喝,邊上一圈目露凶光,凌厲地揮鞭,鞭子抽打在瓮壁如炮仗般響開,棕黑色瓮壁上留下尖銳的白痕,也將推瓮的奴隸一分為二。
「給我過來,都來撈東西!不撈出東西,你們就去死吧!」黑猩猩惡狠狠地斥道。
雪地上的黑影分成兩列,一列沉默地離開巨瓮,拖移自己骨瘦嶙峋的身軀,眼神混濁地盯著地洞口,跟中了邪似的往那走。
巨瓮如黑沉厚重的大山,鞭風過後,散落一堆微不足道的石子,滾在最後的石子後背布滿鞭痕,風雪撕開傷口,又有血珠往外嗞,他呼哧呼哧麻木地跟著,偶爾目光中掠過痛苦地掙扎。
凱撒驚呼:「是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