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中,我看到了凌翊溫繾又刺痛的眼神。
他凝視了一會兒,輕輕的握住了我插了輸血管的手,“讓他放棄手術很簡單,讓我陪你一同投胎,不管去哪!”
我咬着脣,狠狠的閉上了眼睛,“恩。”
也許這個世間再也沒有什麼能把我們分開的,既然如此,便不要拖累別人的好。易凌軒也有自己的愛人,假若他爲了我不能回去。
那個等着易凌軒的人,該有多傷心啊?
“易凌軒,你的好我都記住了,別再繼續了。”
凌翊擡手就要把我手腕上輸血的管子拔掉,易凌軒冷聲道:“有沒有人幫阻攔一下他?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就愛給我添亂。凌翊!開弓沒有回頭箭,就沒有任何一個生靈,是醫者應該放棄的。我必須救活她!”
兩個護士愣了一愣,然後才恍然收到命令,一個直接伸手去阻止凌翊。
另一個爬到了凌翊的後背上,用盡了媚術勾引凌翊,小手亂摸着凌翊結實的胸膛。似乎是要在這手術室裏,上演一場活色生香。
我看到這一幕並不妒忌。
心頭反倒有一種心酸的感覺,雙眼略帶婆娑的看着易凌軒,“爲什麼要做到這個份上?我和凌翊都……都決定放棄了。”爲什麼你還要不要命的繼續……
“怎麼問這麼蠢的問題?”他低頭盯着魂魄需要修補的地方,甩了甩放完血的手臂,直接就擡起了那根手臂。
護士上來了一個,默然的給易凌軒做包紮。
做完了包紮,他又讓旁邊作爲助手的那名醫生幫他壓住,那隻剛剛輸完學。出於神經性條件反射,不停顫抖的那隻手。
那隻手抖的都快要瘋了,如果不摁住,是會影響到持刀的那隻手。
做完了這些,易凌軒手中動作依舊沒停,勾引凌翊的護士也離開了凌翊,立刻拿了帕子在易凌軒頭上擦汗。
擦過了汗,易凌軒的聲音明顯虛弱許多,“你們倆,給我聽好了,既然你們想知道答案,我就告訴你們!因爲我是醫者,醫者就該爲自己的病人負責到底。”
醫者!
醫者兩個字以前對我來說,從未有過如此震撼人心。
“他是怕救不活唐小姐,砸了自己的招牌,他就是這種自虐的人。而且是千年小強打不死,你放心吧,唐小姐。”那個戴着口罩的醫生緊緊扼住了易凌軒的手腕,一本正經卻用乾癟癟的聲音說着話。
易凌軒明明已經是一副油盡燈枯,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的狀態。
忽然之間,好像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一樣,用止血鉗在我的靈體裏撥了撥,好似在做活體研究一樣的說道,“你這個廢物,到了該學習的時候。你看到唐小姐除穢魄裏這條經絡了沒有?這條是唐門後人魂魄裏纔有的經絡,能讓人的陰陽之力特別強大,就是道法強大,好好研究說不定有用。這一條就纏上去的黑色的,恩……應該是一條被詛咒浸染的經脈,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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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因爲興奮過度。
易凌軒對着手術檯的一邊狂吐鮮血,看來他身體裏的血還是不少的嘛。
他旁邊的助手都懵了,皺着眉頭問道:“那是應該切除呢,還是淨化經脈裏面的詛咒之力?”
“當然是應該……”易凌軒還沒說完話,整個人“碰”的一聲後仰在了地上,口角鮮血順着側臉流到了地上。
雙眼緊閉之間,臉色憔悴的,根本不像是一個活人。
他的助手蹲下身子,伸手探了一下易凌軒的鼻息,瞳孔也猛的一縮,“死……死了!” 凌翊眉宇間多了幾分憂色,指尖卻輕輕的壓住我蠢蠢欲動的靈體,“躺好來,不要動。他沒事,只是體內的陽氣耗盡了。”
體內的陽氣耗盡了?
我心頭微微的一緊,人體內的陽氣耗盡了。
那不就是死了……
冷不防,就聽到一個蒙圈一樣的聲音,“死了?我死了嗎?”
就見易凌軒睜開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嘴角輕輕一揚,“看來是真的死了呢,我還以爲能多活幾天呢。”
“易凌軒,你不需要繼續了,你的身體現在休息,還有機會復原。”凌翊的身子輕輕的在空氣中一閃,攔在了易凌軒的面前。
易凌軒低着頭,嘴裏古怪的笑着,“只要我救活她,你就能和她永遠在一起了,難道你想放棄?”
“我可以陪她去任何地方。”凌翊的眼神裏帶着絕冷。
易凌軒越笑越厲害,幽幽的擡起頭來,手裏的匕首頂在凌翊的胸口,“你他媽是白癡嗎?你死了,誰跟時間盡頭那些傻戰鬥,當然是要……活下去了。”
這樣癲狂的易凌軒,我都以爲他今天是不是忘了吃藥了。
凌翊的面色發沉,冷厲的盯着易凌軒放在他胸口的刀尖,卻是一動不動抓着刀尖似乎要讓刀沒入自己的胸口,“你既然那麼希望那些東西被除去,爲什麼不阻止?”
潔白的衣料上,暈染了紅色的血液。
易凌軒笑容僵住了,把刀抽回去,垂在身側,“有病,你以爲我真的要刺死你啊?至於那些東西……哼,靈醫在入行就發過重誓,所有事保持中立,以治病救人爲己任,不可插手俗物。”
原來紫地瓜不動易凌軒的原因,是因爲易凌軒他是中立立場的靈醫。
易凌軒的手輕輕的把凌翊的身體撥開到一邊,狂熱的看着我的靈體,“哈哈哈哈……今天這個手術做完,就又多了一個研究成果。一個篡改幽都生死簿的辦法……”
我的瞳孔猛然一放大,“什麼篡改生死簿。”
“看見沒有,這是鬼童子造成的詛咒,能改變生死簿當中的命運呢。是不是……特別的有趣啊……”易凌軒手裏拿着斷魂刀,將那條受感染的經絡切割下來。
那個經絡在易凌軒的手指頭上,居然如同活物一樣會跳動。
扭曲的身子不斷的上下折騰,好像一個脫手,就會掙扎的逃跑一般。
我看到這東西,靈體一下就不淡定了,從手術檯上撐着起來看着那條黑色的東西,“是不是生死簿上,命數會改爲必死?”
“你怎麼知道?猜的還挺準的……”易凌軒將那個盛放着龍火的鼎爐拿出來,隨手就把扭動的如同黑色蠕蟲的東西,丟進了裏面。
瞬間,還有火舌跳出。
那個樣子好像是隔空就能粘連到靠近它的一切,將世間萬物有形的東西,全部都焚燬乾淨。
我的手指頭緊緊的握住了,“我有一個朋友,就是被這樣篡改了命運。”
“哦,那還挺可憐的。不過要是能及早交到我手裏,把受污染的經脈揪出來,就可以了。”易凌軒自從死掉以後,整個人就變的特別瘋狂。
而且手術的速度是方纔的三到四倍,完全是我靈體無法感知的速度,去做的手術。
沒一會功夫,他手中的動作就停止了。
一雙詭異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雙手,嘴角竟然揚起了自戀的微笑,“哈哈……還是靈體好用,沒有肉體的限制,吼吼……爽……”
“爽”字說完,他再次倒在地上了。
我卻只覺得自己的意識有些混沌,稍微適應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已經靈肉結合了。只是腹部縫合處,還有一些痛楚的感覺。
跳下手術檯,想看看易凌軒的情況。
凌翊走到了他的身邊,食指落在他的脈搏上,眉頭緊鎖,“別過來了,他……他徹底嗝屁沒救了。”
“不會吧?”我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
我多麼希望,易凌軒能和剛纔一樣,忽然詐屍起來。
可是手術室的地面冰涼,我跪了許久,都沒有見他重新站起來。旁邊的醫生和護士,眼眶裏都流出了血淚。
氣氛從未有過的僵硬和冰冷,還有極度的悲愴的氛圍。
他真的去了,不會在回來了。
凌翊從我的身後摟住了我,我的瞳孔卻越發的放大了,“凌翊,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這是真的,不過,靈醫的生命力都很強大。”凌翊吻了吻我的側臉,兩隻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睡夠了,還會醒來的。”
“要多久?”我迷離了眼睛。
他的聲音低沉,“我不知道,不過,應該要找個地方把他埋了。順便把他這兩件寶貝,也一起埋進去。”
心裏難過酸楚到了極點,易凌軒就是爲了那兩件寶貝而死的。
斷魂刀和龍火,當然要跟他一起去的。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重新甦醒過來,能夠重新拿起手術刀治病救鬼。
“是我們錯對不對?”我終於忍不住掉淚了。
腦海裏會想到的,是第一次見到易凌軒,他腦袋掉到地面是那個的畫面。那時候我真的被嚇了個半死好嗎?
那時候他特別像一隻鬼,可是當他真的死去的時候。
心口卻難以抑制的疼痛!
凌翊的手摩挲過我落淚的位置,“當然,但當時我別無選擇。他是靈醫,唯一能救你的人,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舊會來的。”
“其實,沒什麼好自責的。你們中途後悔了,是他自己說什麼醫者仁心的狗屁,非要找死,埋他的位置我們已經找好了在陽間的北面。”易凌軒的助手醫生剛剛還哭的跟個小受一樣,現在卻冷酷的抱起易凌軒。
他瞥了一眼我,“尤其是你,姓易的還會回來的,你要是因爲難過傷了身體,他不是白治了你了?你只要沒事的時候,多祭拜祭拜他,就夠了。”
說完之後,就抱着易凌軒的身體出去了。
兩個護士一人抓了斷魂刀,一人拿了龍火,就跟上去了。
我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回頭欣喜的看凌翊,“他還會回來的,對嗎?”
“當然,他要是那麼容易死,能活到今天嗎?”凌翊的額頭輕輕的觸碰到我的額頭上,冰涼的手指觸摸在我的側臉上,“要好好的活着,不要辜負他給你的這一條命。”
經歷了生死兩重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活”對於鬼魂來說,是多麼奢侈的一個詞。
“現在就是幽都的生死簿要我死,我都捨不得死了。”我點了點頭,輕輕的閉上眼睛,重新體會了一下這幾天經歷的畫面。
那個白帽子羋白淺也真是夠了,設計這麼一個局。
要不是易凌軒,我早都死了,現在落到了一個魚死網破的境地。
凌翊將我手術後虛弱的身子輕輕的抱起來,帶着我離開了手術室,緩慢的走向了電梯。電梯緩緩地在座標樓裏上升着,術後傷口的疼痛,終於在這時候爆發出來。
我有些虛弱,雙手摟到了他的脖子,低聲的說道:“我們的寶寶還在子嬰那裏,我們先把孩子找回來好不好?”
“通知子嬰就好了,不過你的鈴鐺是不是不在了?”他沉聲問我。
我點了一下頭,“我睡了一覺就出現在座標裏了,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北斗玄魚也離開了我……”
“是那個老不死的勾結紫幽,親手把你帶到的時間盒子裏。”凌翊的聲音格外沉冷,“你經歷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內。”
我緊了緊凌翊的脖子,“這麼說,紫幽早就知道,我能從一開始的座標中逃脫?或者說,他是故意放跑我的。然而,白淺假意給紫幽獻計,是爲了把紫幽困在他建立的座標裏……”
說實話,這裏面的東西很複雜,一環套一環。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說是明白,一切的源頭是都白淺給紫幽獻計殺我的寶寶。紫幽覺得這個計謀可以,就順勢施行。
到了計謀的最後,螳螂捕蟬。
其實白淺給紫幽獻計,是個計謀,爲的是讓紫幽進入那個古怪的座標裏被困住。
這幫老謀深算的東西,肚子裏的花花腸子還真不少。
凌翊眸子的深處一直透露的一股冰寒的氣息,讓人感覺到些許的不安,“你說的八九不離十吧,總之這些都是老不死的計謀而已,老東西就知道算計。”
“那唐俊他們呢?我養父……養母呢?”我眸光掙扎了一下,還是把心底的話問了凌翊,他能及時趕到,他一定清楚。
凌翊單手托住了我的臀,將我的腦袋摁進了肩頭,“你怎麼什麼都想知道?有時候裝聾作啞也挺好的。”
“是不是他們……都不在了……”我感覺淚溼了他的肩膀,“在他眼裏,是不是一切都可以犧牲,只要能除掉紫幽,包括我和寶寶的命都可以!”
若非易凌軒捨命相救,我就死在了手術臺上。
白淺……
早就把我當做了棄子!
“早說了,那老不死的不是人!”凌翊摟住我的頭顱,他的氣息冰冷的像死神一樣,他的內心也跟我一樣沉痛。
周圍安靜了一會兒,凌翊忽然說道:“也許,唐俊沒死,畢竟是唐家後人。老東西應該不敢隨便招惹唐家……”
唐俊……
沒死嗎? 唐家後人纔會被忌憚……
這說明的養父養母沒有後臺、沒有地位,在這次事件中,一定成爲了犧牲品。如果沒人死亡的話,白淺定會覺得整件事不逼真,不能達到欺騙紫幽的效果。
雖然不知道我昏睡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凌翊不想說,我也不問了。這裏面的真相,怕真的會讓我痛不欲生。
反正,對我來說,重要的親人都死了。
電梯升到了一樓,凌翊領着我離開座標樓。
外頭陰雨綿綿的好大一片,烏雲遮在頭頂就跟末日了一樣。
凌翊摟着我走到了外面,瓢潑大雨傾斜而下,卻沒有一滴是落在我的臉上的,“小丫頭,好好睡一覺,讓相公帶你回家吧。”
“相公,真正的戰爭纔剛剛開始,我不會讓自己垮的。”我緊緊的摟住了凌翊的雨中溼透的身軀,他冰涼的脊骨帶着徹骨的寒。
那樣的寒意,竟和我內心的溫度是一樣的。
風吹過了我的身子,我合上雙眼,似乎進入了微弱的黑暗中。那黑暗不全是黑暗,還有一點點的光亮。
應該是夢境,但是有無數的聲音閃過。
“圈套,你只是他的棋子。”
“大能、養父、養母、小紅全都死啦,死啦……”
“對了,忘了還有唐家上下所有人,整個唐家已經沒有旁系了!”
……
天哪!
我感覺自己就要被恐怖吞噬了,小腹上的疼痛越發的強烈了,我猛然就坐起身來從可怕的夢境中驚醒了。
房間裏的一切都被收拾乾淨了,但是滲進了木頭縫隙裏的血還在。
空氣裏依舊殘留着魂魄飛灰湮滅後,那股子讓人扼腕心痛的悲哀之氣。這種氣息並不止來自於親人,而是人對自然的一種感召。
每消失一個魂魄,世間就永遠沒有了一個魂魄。
這些魂魄的數量本就是固定的,消散一個,便是少一個。
房間裏沒有任何的人,只是牀頭櫃上放着一顆小小的鈴鐺,是能和子嬰聯繫上的鈴鐺。我拾起這隻鈴鐺,愣愣的觀察了一會兒。
是誰放在這兒的?
凌翊嗎?
腦子正混沌的想着,門口突然多了一個和凌翊長了一模一樣的卻是個禿腦門子的男人。這個男人太搞笑了,不禁頭頂像是禿嚕瓢的燈泡,臉上還沒有眉毛。
我凝神看了他一會兒,“白淺?”
“是我,來看看你。”他自己彈了一下自己的光頭,自娛自樂一下,“你看我這個新造型,好不好看?”
好看,當然好看,活像個滷蛋。
我低下了頭顱,沉默的不肯說任何一個字。
耳邊傳來了凌翊極盡嘲諷的聲音,“老不死的怎麼還沒死?龍火都燒不死你,還真是禍害遺千年。”
“你那個龍火是龍火麼,在海水裏溫養了千年,我在裏面就跟泡溫泉一樣好嗎?”白淺坐在我的牀邊,嘴角輕輕的抿出一絲笑意,“怎麼辦呢?你沒把紫幽給燒死,他只是變成了我這副造型。”
“挺適合你的。”凌翊冷眼瞟了一眼白淺,身子斜靠在了牀對面的桌子上,“你來這裏,就是想告訴我紫幽沒死嗎?”
“當然,不過被我關在座標裏了。除非驚動那個人,否則一時半會還出不來……”白淺淡笑的看着凌翊,他的身子快如清風,“除了心腹大患的感覺,有沒有很愉快?”
瞬間就移動到了凌翊面前,手指頭輕輕的勾起凌翊的下巴,“怎麼是這個態度對我?我可是幫你大大的削弱了紫幽,他現在功力可大不如前了。”
“我沒求着你幫忙,是你非要插手,還使喚我幹着幹那。”凌翊的手指頭輕輕的推開白淺的手,突然之間眉頭一皺,抓住了白淺的手指頭,“怎麼那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