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好氣地叫它老實等着。然後也不看女鬼,摸黑找到董海川的腦門,然後右手按了上去。
呼!細聽的話,彷彿能聽見一股風聲從董海川的身體裏竄出,緊接着屋裏頓時降低好幾度。我能感覺到一股陰氣順着我的右手鑽入,瘋狂地沿着手臂涌向肩頭那處有着行陰針圖案的紋身處。
幾個呼吸之後,屋子溫度再度回升一些,我也呼出一口氣,鬆開右手。
“啊!”董海川的哀嚎又起,算是救了過來,只是還沒有醒。
若是常年幹體力活或者鍛鍊身體的人,不會像董海川這樣不堪,不過總之沒有大礙,這就可以了。
女鬼見到自己的丈夫沒事了,又要撲上去,結果,又是被我攔下來。
我能感覺到,女鬼此時再看我的眼神就有點兒變味了,似乎我要是沒個合理的解釋,非跟我玩命。
不過,我會怕?
但我本着少引起麻煩的原則,還是提醒它,如今這副模樣,見面真的好嗎?
女鬼聽我一說,似乎有低頭的動作,因爲屋子比較黑,我看得不十分清楚。
女鬼對我說了聲謝謝,說一會兒回來,然後就奪窗而走。
我叫姓李的女人去開電閘,沒一會兒,臥室又亮起來。
刺眼的燈光一下子晃醒了董海川。他睜開眼睛,看見牀邊站着我,姓李的女人,要害他命的小鬼,甚至瞟到了死狗一樣倒在地上的吳海。
董海川發現屋子裏只我一個不是仇人,便可憐巴巴地望着我。
小鬼見他醒來,哼了一聲,一拳打在地上。
姓李的女人哀嘆一聲,便去安慰自己的兒子。
至於那昏迷的吳海根本表達不了任何情緒,而我,是任何情緒都懶得表達。因爲在我看來,這董海川跟我的關係就是一紙委託,若是那委託不再生效,我甚至不會管他的死活。
整間臥室壓抑的要死。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飄了進來,正是去而復返的女鬼林燕。
再看此時的林燕,從頭到腳就像是精心打扮了一番,那滴水的溼發已經擦乾,隨意的衣服也變成了漂亮的連衣長裙,雖然秋夜很涼,可鬼又豈會擔心這些?
我猜這時候的林燕,或許是從前的模樣,但我沒見過也不好亂下結論。不過我能下結論的是,這一定是如今的女鬼最美的時刻,都說女爲悅己者容,女鬼同樣如此。
而此時,最最驚訝的就要屬董海川了,眼睜睜看見窗戶外頭飄進來一隻女鬼,而女鬼又是自己死了半年的老婆,這讓一整晚連續遭遇小鬼索命小人偷襲陰氣入體等打擊的董海川,嚇得再次昏了過去。 等我再次費勁巴力地把董海川弄醒,天都快亮了。
有了上一次做底,這回董海川倒是爭氣沒有再暈。
本來董海川昏迷時,女鬼想要弄死小鬼甚至連姓李的女人都不放過,但被我嚴厲警告之後,這才罷手。
如今看見董海川醒來,它便顧不上糾纏那對可憐的母子。
“你,你別過來!”董海川見女鬼要過來,嚇得連忙制止。
女鬼彷彿有些失落,疑惑道:“海川,你怎麼了?我是林燕啊!”女鬼說完,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走。
“停下,停!”董海川嗖地一下站到牀上,指着女鬼問,“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林燕啊,你老婆!海川你怎麼了,連我都不認識了?”女鬼雖然站住,卻伸手想要拉住董海川。
估計董海川以爲女鬼要吃他,蹦着高跟我喊:“這位先生,快來救我啊!我給你錢,多少錢都行!救,救我。”
沒等我搭腔,就聽小鬼在一邊罵了聲慫貨。
那女鬼一聽有人罵董海川,當時就不幹了,又要撲上來殺了小鬼。
我罵了句你倆有完沒完,再次隔開二鬼。
事情解決到現在,我覺得已經可以結尾了。便衝董海川嚷道:“你他孃的也給我老實坐下,這就是你媳婦林燕,它捨不得你和孩子,鬼門開的時候回家看你們,因爲進不去屋,耽誤了回陰間的時辰,這才逗留至今。今天見你一面,它就得返回陰間。你給我爺們一點兒,跟你媳婦話別吧。”
說完,我讓小鬼拎起還沒醒過來的吳海,跟着姓李的女人走出這間臥室。
“先生,先……”
砰地一聲關上房門,董海川驚恐的聲音也隔在了裏頭。
姓李的女人帶我們來到客廳先坐,便按照我的意思,去各個房間取下鎮物,大約二十分鐘後,堆在我面前的八卦鏡怕有三十多面。
“李阿姨,你請坐吧。”我看她有點兒累,便讓她也坐下。
“不敢。先生,我站着就行。”
“你可以叫我趙子,你是長輩,坐下來休息休息,等到天亮,這裏你也呆不下了,還是回老家吧。”
見我多次相請,姓李的女人只好挨着沙發邊坐下,她的兒子把吊在手裏玩半天的吳海哐噹一聲扔到大理石地面上,我聽着都肉痛。
不過,我喜歡。
我招手喊小鬼也過來,那小鬼對我不感冒,還不是因爲我壞了它報復的事。但不情願歸不情願,如今這小鬼怕也是想明白了,它可以任性而爲,但是它老孃可不能。
“回到陰間,我會叫人多給你燒紙錢,你就放心花。不夠的時候,可以給樓上那個王八犢子託夢來,至於李阿姨,我會讓董海川交出一大筆贍養費,足夠阿姨養老送終及享受各種療養,你就放心吧。”
小鬼用它癟了一半的腦袋看着我,然後就要跪下,一同要下跪的還有它的母親——這個痛失兒子又被壞人唆使的可憐女人。
我連忙阻止她們,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我只希望,活着的人能過得好一些,因爲逝者已矣,活着的纔是真正的不容易,所以阿姨,你要更堅強!
聽我說完,母子倆又開始抱頭痛哭,觸景生情,我又想起了我的爺爺,曾幾何時,我也一樣給自己打氣,我要更堅強!
快到天亮時,老貓才找上門。
我說你咋纔來。
老貓嘿嘿一笑,衝我嘰咕兩條眉毛。
我哪還猜不出,這小子不定又在哪個丈母孃家當女婿呢。
白了一眼老貓,我帶他走進大廳。
指着已經站好的女鬼和小鬼,對老貓說,就是這兩個要去陰間,還得麻煩你家老爺子。
老貓回了我一個白眼,說這事他就幹得了。說完,一臉得瑟。
我想想也對,我都能召喚出厲鬼了,老貓沒理由學不會超度。
當即,老貓就從黑木匣子中掏出離陽瓶,對準二鬼,就要開收。
“等等!”女鬼打斷老貓。
我見老貓面色不悅,似乎要發火,便勸道:“行了,老貓,看它有啥話說。”
女鬼看我一眼表示感謝,然後對勉強站着沒癱倒的董海川說道:“老公,我這一走,陰陽相隔,你要多保重,照顧好我們的孩子,這次沒看見他,以後若是有機會,我再回來……”
“行了,別廢話了。”老貓開始催促,然後轉頭望向小鬼,說,“你有話也快說。”
小鬼一聽自己還有時間,再次深深跪在母親膝下,半天沒起身。
老貓看了下手錶,跟我點點頭,意思時間差不多了。
見我也默默點頭,老貓便口中唸唸有詞,收下二鬼。
收入離陽瓶的那一剎那,就聽見二鬼紛紛喊了一句。
“海川,千萬別忘了我!”
“媽,兒子不孝……”
唰地一聲,二鬼消失。老貓蓋緊瓶塞,重新將瓶子放入黑木匣子。然後拍拍手問我,走不?
我讓老貓再等一下。因爲有幾句話,我得跟董海川說清楚。
“姓董的,你聽好,今晚事情的起因都是這吳海要害你性命,至於原因,我想你都明白,他不學無術害了你母親去世,你後來利用錢財把他坑得也不輕,他便對你懷恨在心,估計是沒有合適機會才遲遲未下手。可你貪財,大型設備總不及時檢修,害了李阿姨兒子的命,這事兒你錯在先,卻捨不得賠償又騙人說是死者的過失,引起了死者鬼魂的不滿,又偏偏被吳海利用這點,這纔有了今天的事。而你大難不死,全賴你死去的老婆找我救你,你又害怕她害怕的要死……”
我一口氣說完,頓了頓,然後指着姓李的女人說:“李阿姨,她就算要給兒子報仇,可還是特意給你買來我店裏最好的骨灰盒。我問她爲啥買那麼貴的給你用,她說你是有錢人,死後也希望你住的好一些……”
董海川此時被我說得啞口無言,一雙腿抖得更厲害,連罵自己是個混蛋。
我說你混蛋不混蛋我不管,反正話我都說盡了,你自己掂量着辦。
我能管的就是:一,把女鬼跟我簽訂的委託費用結算一下,雖說這是陰賬,但我不收死人錢,所以只能跟你這活人要,外加我額外救了你一命,這費用需要重新計算,至少六位數;二,李阿姨的生活養老費用給我開張支票,至少七位數。
最後董海川忍着肉疼開了兩張支票,我將那張七位數的交給姓李的女人,讓她到門外等我和老貓。
衝董海川丟下一句好自爲之,我便用腳骨碌着吳海出了他的家。
老貓這才注意到昏睡的吳海,咦了一聲,說道:“還真是他!” 老貓看見吳海的表情有些吃驚。
我便問他有啥問題。
老貓搖搖頭,告訴我這個吳海他只見過一面,據說是靠他叔的關係進入陰陽協會的,他叔就是抓鬼一組的精英幹事吳良,這老傢伙平時對他沒少照顧,慣得他在外面招搖撞騙,後來眼瞎得罪了有錢人,被收拾得很慘,還被迫脫離陰陽協會。
雖說離開了,但畢竟有關係在,所以他還能去協會弄點東西出來,剛纔桌子上的那些八卦鏡,八成就是見到他那次從協會帶出來的。
說完老貓還不忘感慨一下:“真沒想到,他還這麼渾,竟敢來殺人。也就是那癟了腦袋的小鬼好欺負,要是再厲害一點的小鬼都能活吃了他,還能留他到現在?說來也怪,他那個叔前陣子莫名消失了,要是那老傢伙還在,斷然不會讓他犯蠢。畢竟這姓董的不好惹。”
提起吳良,我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這老傢伙不是死在了外頭,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裏,當然這事我誰也沒說,畢竟老貓或者趙洪亮都身在陰陽協會,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險。
老貓問我,這吳海咋處理,我說你看着隨便弄。
老貓豎起中指,然後開車揚長而去。
我讓老貓送姓李的女人回老家,自己則走回。
門口,皮大仙和大牙正在晨練,估計今早又沒少吃。
剛進店,就聽見手機在兜裏叫喚,我掏出電話,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
“喂?”
“你好,燕先生,我是常欣。”是那個也沾着鬼氣的妖孽女人。
“常小姐,你好,有事嗎?”
“今天有空嗎?我想請你吃個飯。”
“這個,還是算了吧。我一會兒還要找你媽說下幼兒園的事……”
“那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幼兒園呢,我們在那見。”
“喂,我不去了……喂,喂……”
擦,掛電話倒是快。
“那你還去不去?”大牙這時候走進來,裂開大嘴朝我似笑非笑。
我見大牙這表情,就有種摸煙抽的衝動。索性懶得搭理他,自己走到放鬼委託的骨灰盒前,掏出跟林燕的委託,丟在燒火盆裏點燃。
等燒完委託,我也想得差不多了,便留下皮大仙和大牙看店,往幼兒園趕去。
接到我的電話,金園長和小剛早早站在幼兒園大門口等我。見我走來,金園長立刻眉開眼笑:“趙子,真有你的,快跟金姨說說咋除掉的?”
我眉頭微皺,這顯然還是有點兒信不過我的意思啊。
“金園長,你莫非還想見一見女鬼?那我晚上送你家去,你看咋樣?”
“別,別。你除了就好。”金園長一臉驚恐地連連擺手。
我也懶得進去,就站在門口說道:“教室有些損壞,你這兩天處理一下吧。女鬼被除掉,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那個孩子家長,就是那大塊頭路大通,他也有份。”
“哦哦,這樣吧,他家孩子免一年學費。你這邊……”
“我這是看在張姨的面子上,就免了吧,以後再有事找那個大塊頭。”我實在是不喜金園長的嘴臉,所以把話說死。
“既然燕先生不要錢,那我請你吃一頓便飯總可以吧?”這時候,那個妖孽女人正好趕到。
“對對,欣兒,你就替媽好好謝謝趙子。”
這回我沒再推辭,既然這頓飯躲不過,那就早點吃了好。鑽進常欣的小車,我建議就近找一家飯店。
常欣說這裏離第一醫院近,那兒的飯店多,就去那裏吧。
我自然沒意見,只是不知道爲啥,一聽到第一醫院,我的右眼皮沒來由地跳了兩下。
中午吃飯的人多,但看樣子這個女人早就訂好了位子,這讓我更疑惑,她就那麼肯定我同意跟她吃飯,或者就那麼肯定我會答應來這邊的飯店?
我突然發現面前的女人不但長得妖孽,就連心思也妖得很。
座位靠窗,稍靜,有光。
在我看來,這時候的陽光反倒不如冬天正午來的暖和,總感覺一進了秋天到處透着一絲涼意。
“燕先生,這麼叫你有點生疏,我還是叫你燕趙吧,有女朋友了嗎?”常欣點完菜,問我。
“沒有。”
聽我說沒有,這常欣咯咯地笑幾聲,問:“那你想找個什麼樣的?你看我行嗎?”
如果說天上掉餡餅是什麼滋味,那現在我就嚐到了。如果你發現這餡餅來得有點兒晚或者已經發黴不能吃了,那又是什麼滋味,好像我也嚐到了。
這女人的心思我猜不透,真不知道她想幹啥!
我藏起心思笑着搖搖頭,不說這妖孽一樣的女人有些讓人看不透,單單我心裏有人這一條,她就註定沒可能。
常欣見我不答應,哦了一聲,聲調微揚,似是疑惑。
她接着問我,是沒有喜歡的人,還是有了心上人。
這個問題,就連老貓都是經過多年的分析和套話猜出來的。我豈能跟一個只見過兩面又讓我隱隱不安的女人說。
我告訴她,我沒喜歡的人。
“燕趙,你怎麼在這?”我話音剛落,秦楚齊就走了過來。
“常小姐請我吃飯感謝我。你怎麼也來了?”我眉頭微皺,然後立即恢復淡定,裝得風輕雲淡,卻在心裏把常欣的母親問候了一遍。
秦楚齊只哦了一聲,我看出她的興致不高。
這時候常欣已經熱情地把秦楚齊按到椅子上,笑眯眯地對秦楚齊說:“就等你這個大忙人了,剛纔我還問燕趙有沒有喜歡的人,他說沒有,是真的嗎?”
秦楚齊看了我一眼,嘀咕了一句他說沒有就沒有。
“這我就放心了。”
我眯縫起了眼睛,感覺很不好。說不出來那種感覺,但就是不舒服。
結果這一頓飯吃下來只有常欣一個人興致高昂,我和秦楚齊兩個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
我發現秦楚齊這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好幾次常欣喊她都沒聽見。
我也發現自己吃得如同嚼蠟,因爲滿腦子都在想,這個常欣到底想幹啥?
午飯過後,秦楚齊又被常欣硬拉着一起逛街,秦楚齊推辭不掉,只好跟着一起走。
等她們消失在視線裏,我的右眼皮又開始亂跳。 我本想跟上去,雖然跟蹤不道德,但爲了秦楚齊的安全,就是不要命都豁得出去。
我正要擡腳走,突然被一隻大手從背後按住。我暗罵一聲誰他孃的這麼沒眼力,回頭一看,竟是路大通。
我當時可沒給他好臉色,瞪着他問幹啥?
路大通這一回倒是不再那麼糾結,雖然有點兒支支吾吾,但還是對我說了聲謝謝。我知道,他謝我不會是因爲金園長免去孩子一年的學費,而是我在人前給他留足了面子,對男人來說,有時候面子確實比錢重要。
所以我今天也沒提這茬,有些事心裏知道就好。
我不想跟路大通浪費時間,連忙說了句不謝不謝,腳底下抹油準備開溜。
可那路大通性格軸得很,他認準的事情必須做。
遇上我之後,他就認準了一件事,那就是必須好好謝謝我。對於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來說,表達謝意的最佳方法便是喝酒。
於是路大通熱情地邀請我再次走進身後這家飯店。他也不問問,我他孃的剛纔這吃完出來。
看看路大通難得這副熱情樣,我也實在掰不過他,只好哭笑不得的跟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