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時啞口無言,本來這是件看上去很無稽的事,然而我想不出什麼去反駁紫陽,因爲我的腦子裏頓時浮現出曾經在元突遺址時經歷的那一幕,我看到了自己的屍體,同時還有蘇小蒙和範團的屍體。
“若你不信,且有興趣,可以到十字橋監獄去看看他。”紫陽道:“現在他還在那兒。”
“好了不要說了。”我止住紫陽的話,道:“你究竟要我做什麼,只是打開那道石門嗎?你們寨子的人弄了那麼多年,都弄不開,你指望我弄開嗎?”
“你比任何人都適合做這件事。”
“爲什麼?”
“現在你無需知道太多,只管照做就是了。”
紫陽告訴我,這樣的石門,並不止一處,分佈在各處,他可以給我大概的位置,然後由我去摸索查探。我想知道,青青她們現在的下落,但紫陽沒說,他只表示,只有在我做好了自己該做的事時,才能見到青青。
我很被動,紫陽可能知道我的軟肋,青青在他們手上,不管對方提出什麼條件,我都無法拒絕。但我要做的這件事需要多長時間?十年二十年?甚或更久?
“或許,無需那麼久,你有信念,一切皆可化爲現實。”紫陽道:“我這裏給你出人,出錢,出力,無論你需要什麼,都可以要求。”
“我想問問,石門上那隻罐子的影子。”我道:“你知道那隻罐子的對不對?”
那隻罐子太神祕了,我見過壁畫,也見過幻境中的罐影,卻從未見過實物。在我的認知中,那隻罐子應該是元突古國甚至整個西王母部族祭祀的對象,這是一種相當奇怪的信仰,古老的部落在世界上曾經存在很多,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會用一隻罐子當做本民族的圖騰。我已經感覺到,我要做這些事,以後還會必不可免的跟罐子打交道,我想盡力知道更多的隱情。
“那隻罐子,是我們的終極敵人。”紫陽的表情就和一汪深山中的潭水,無論悲喜,從不起波瀾,但是當我提到那隻罐子的時候,他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有種恨意,同時也有種隱隱的畏懼:“那是世間最大的惡魔。”
“一隻魔罐?”我道:“那罐子裏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紫陽微微搖頭,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說謊。
紫陽也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把該說的事情說完,就悶頭不語,我連問了幾個問題,都沒有得到答案,索性站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我將要轉身離開山洞的時候,猛然聽到噗的一聲輕響,彷彿是一塊瓷器之類的東西驟然破碎了,下意識的一回頭,我就看到山洞的洞壁上蕩起一片綿綿的灰塵。這時候,從容的如同高天流雲般的紫陽第一次露出了驚容,他望着山洞的洞壁,身軀就顫抖了一下。
接着,他匆忙站起身,撲到蕩起灰塵的地方,甩着衣袖驅趕塵土,灰塵散去的一剎那,我看到洞壁上好像鑲嵌着一塊如同漢白玉般的玉石,那塊玉石上似乎刻着一個我沒有見過的鳥喙銘文,但是玉石無緣無故的破碎了。
紫陽站在這塊破碎的玉石前面,身軀連着抖動了一陣子,當他慢慢回過頭時,臉龐上涌動着一種無法形容的表情。我不知道這塊玉石破碎到底意味着什麼,然而從紫陽的表情來看,顯然是出了天塌地陷一般的大事。
“他們……”紫陽猛吸了一口氣,道:“來了。” 紫陽的表情讓我感覺,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知道洞壁上那塊玉石的來歷,也不可能知道紫陽說的到底是誰來了。
“你說什麼?”
“強敵來了!”紫陽仍然注視着石壁上那塊莫名其妙破碎的玉石,道:“不可揣度的強敵!”
“在哪兒?”我一陣緊張,事實上,紫陽的敵人不一定就會是我的敵人,但此刻我們身在八渡古寨,如果真有強大的敵人趕來,很可能會波及我們:“在寨子附近?”
“不。”紫陽搖搖頭:“還很遠,尚不知在何處。但他們既然來了,遲早都會出現。你無需擔心,他強任他強,只不過一個拼字,這麼多年,我們就是拼着才活下來,沒甚麼大不了。”
我感覺紫陽對我還是不信任的,一旦牽扯到比較重要的事情,就會閉口不提。這讓我意識到,他找上我,只是爲了讓我幫他做事?我討厭這樣的合作方式,跟老安合作,至少雙方還能站在一個位面上對話。
本來我是打算要走的,但是石壁上的玉石一破碎,紫陽就改變主意,他招呼我坐到洞外,然後取了一張畫在皮子上的圖。那是一幅地圖,畫的非常精細,而且有明顯的文字標示。我一愣,因爲看到了長白山三個字。
“下一步,你到這裏去,那邊有一道門。”紫陽指着圖道:“先找到它。”
“你說什麼?”我微微吃了一驚,聽紫陽的意思,他根本就不知道那道門在哪兒,只不過指出了一個方圓足有數百里的區域,讓我去找。
“無論能否打開它,都要先找到再說。”紫陽道:“若你需要什麼,現在就說。”
“如果找不到呢?”
“那你就帶着你的人,留在長白山,一年也好,十年也罷,直到找到它爲止。”紫陽斬釘截鐵,語氣淡然但有種沒有商量餘地的感覺。
“你說了算嗎?”
“若是不算的事,我就不說了。”紫陽看着我有點憤憤然不服的樣子,悠然道:“我不能斷過去,判將來,但對你的事情,甚至比你自己知道的都要多。你尚在襁褓就失去父母,孤苦伶仃,寄人屋檐之下,飽受人情冷暖,你自傲,外人難以接近,但若真能接近,你會以命相待。”
“你知道的的確不少。”我冷笑了一聲,我的那點慘史也不是什麼祕密,他們既然擄走了青青,還有陳雨和鄭童,那麼就會有辦法從陳雨嘴裏打聽到我幼年時的事。
“你覺得這還不夠嗎?”紫陽又是淡淡的一笑,道:“若你覺得我從你朋友那裏逼問出這些,那你就錯了。你曾經怨恨過你的父母,怨恨他們生你卻不養你,但你的父母當時把你棄之街頭,實屬無奈,他們貧寒,無力供養你。”
我說不出話了,紫陽一字一句都像摸透了我的心,又像一根軟刺,不斷撩撥着我,讓我既難受又想知道內情。
“好好做你的事吧。”紫陽收回地圖,道:“你的母親已經過世,父親仍在。”
“他在哪兒?”我幾乎沒有任何思索,脫口就急切的追問道:“他在哪兒!”
“他只是個普通人,碌碌無爲,做好事情,你會見到他。”
說完這些,紫陽轉身就回到山洞,恢復之前盤坐的姿勢,彷彿入定了,我追着問他,卻始終得不到一個字的回答。這個狡猾的老道士只拋出一塊誘餌,等我咬上之後就開始收線。我明知他有目的,卻無法抗拒心裏的衝動。
紫陽就這樣把我打發走了,我們在寨子裏呆了一天,他沒再露面。麻子李不好說話,但孟小郎相對來說還是很和善的,笑嘻嘻的帶着我在寨子裏逛了逛,我看到一寨子缺胳膊少腿的人,就感覺渾身上下不自在,情緒低落。
再然後,麻子李帶着我們離開了八渡古寨,其中還有老神棍。我們直接回到老城,麻子李着手去準備各種東西。在這個期間,我的心始終無法平靜,只要稍稍一動,就會想起在鏡子裏看到的情景。
這個事情,我估計紫陽不會撒謊,因爲只要到十字橋監獄一問就能驗證真假。儘管這是個讓我無法接受的事實,但我還是想去看看。我無法單獨行動,而且經過八渡古寨這件事,更讓我對老安產生了另類的懷疑,不過我要出門,就不可能瞞過他。
而且我隱隱擔憂的,是如何去面對十字橋監獄的另一個於北方?那種接見不可能私人化,會有獄警在場,別人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在監獄裏碰面,會不會多想?這個事情本來已經被平息了,我不願多找麻煩。但心裏實在憋的難受,我只能去找老安商量,他想了想,說這個問題應該不大。
他給我弄了一撇假鬍子,還有一副墨鏡,我出去剪了頭髮,當戴上鬍子以及墨鏡之後,樣子微微有了些改變,這樣的改變無法瞞過熟人,不過對於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來說,應該是夠了。
“不會有事的,可以在十字橋那邊找一些關係。”老安道:“監獄接見的時候說話不方便,找些關係會好一點。”
“你確定你的關係網不會再出現問題嗎?”
老安的臉色頓時變的有點難看,他沒解釋,不過我能看出,他估計也有自己的苦衷。
老安提前聯繫了一下,第二天,我們兩個單獨從老城出發,趕往十字橋監獄,在那邊等了大概一天左右,上下都打點好了,而且正巧是接見日。
多餘的過程不多說,之後,我終於見到了那個蹲班房的於北方。
在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神經就被一種形容不出的情緒凝固了,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和我之間,已經不能用相似來形容,我感覺,那個穿着號衣坐在對面的人,就是我自己,一定是。
我強行壓抑住心裏的波動,爲了避免任何意外,我不打算說話,想說的都由老安去問,我在旁邊聽。看樣子,蹲班房的於北方日子過的並不是那麼慘,臉色很紅潤。
但是,在我們見面之後的很短一段時間裏,我就發現了異常。按道理說,蹲班房的於北方根本不知道我和老安是誰,然而見面之後,他的表情很自然,竟然問都不問我們的來歷,直接開始對話。
“在這兒過的習慣嗎?缺不缺什麼東西?”老安道:“缺什麼的話,可以說。”
“不缺,挺好,我每天背監規,勞動,吃飯睡覺,一切都好。”蹲班房的於北方笑了笑,又噓了口氣,下意識的朝旁邊的獄警看了一眼,道:“只是,偶爾的,會覺得有那麼一丁點不習慣,說不上爲什麼,就是不習慣。”
“能和我說說你過去的經歷嗎?”老安寒暄了兩句之後就開始切入正題,這是我必須要問清楚的,我想知道,這個於北方對於過去,到底瞭解多少。
在接見之前,監獄裏的管教可能事先跟於北方打過招呼,所以他有問有答。監獄的確是個改造人的好地方,是虎得窩着,是龍得盤着,再有脾氣的人進來住兩年也都會變的沒脾氣。老安一問,蹲班房的於北方就開始回答。
“我是孤兒,被父母遺棄的,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現在應該叫做福利院了吧,我住的福利院在那個城市的最東邊,一個大院子,三棟樓,別的人我估計記不起來了,不過記得當時廚房做飯的一個老阿姨,胖胖的,我們喊她熊貓阿姨……”
他在說,我在聽,每一個字都像一個雷,在耳邊隆隆的炸響,如果不是親身的經歷,他可能說的那麼清楚?
接着,他說了離開孤兒院後的經歷,說起上學時半工半讀,在一家小飯館打工,因爲某天上了自習之後去飯館遲了,被老闆大罵了一頓,當時心裏就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出人頭地。
不可否認,那件事,還有當時自己心裏的想法,都被這個於北方滴水不漏的描述了出來。那些事情,可能會有人知道,但自己的心裏活動,除了自己,還有誰能說的清楚?
“前段時間,在號子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老安在他講述完之後插嘴問道:“管教說,你那段時間情緒很不正常,還差點跟人打架。”
“那段日子,總是半夜做一個噩夢。”蹲班房的於北方揉了揉眼睛,道:“同樣的一個夢,連做了好幾天,讓我感覺精神都快崩潰了。”
“什麼樣的夢?”
“我夢見自己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山洞裏,然後,從一個大坡上滾下來很多石頭,把我砸到了,我爬起來之後繼續走,但是,當我翻過了那道大坡時……”於北方的眼角輕輕的抽動了一下,道:“我看到了自己的屍體,靜靜躺在那兒,後腦殼幾乎被砸的稀爛,已經死去了一段時間。”
我心裏的震驚已經無法形容,下意識的就轉頭看了看老安,這個於北方講述的,明顯是當時我在元突遺址地下時的經歷,他在監獄裏住着,根本沒有出去的機會,但他做了這樣的夢,那意味着什麼?
一瞬間,我突然就分辨不清楚,我和對面這個於北方,誰纔是真正的於北方?
接見的時間有限,不過老安把該問的事情都問了,事實上,從於北方的回答裏,我什麼都沒有得到,只能認爲,他是一個跟我在同樣環境下長大的,擁有同樣心理,思想,以及性格的人。
這個於北方被獄警帶走了,從始至終,他沒和我說過一句話,甚至連正眼都沒看我一下,但是在他被帶走的時候,突然轉過頭,衝我道:“喂!你要小心。”
我不想說話,做出一個詢問的手勢,問他要讓我小心什麼。 如果放到別的犯人身上,已經被帶走了還要說話,肯定會讓獄警制止。不過這一次老安的關係網鋪的還算不錯,獄警停下腳步,讓那個於北方把話說完。時間很有限,我也顧不得再掩飾自己的聲音了,壓着嗓子,直接問道:“小心什麼?”
“小心……”對面的於北方看着我的墨鏡,還有嘴脣上那撇假鬍子,道:“小心你身邊的女人。”
他一說,就讓我心裏緊了一下,幾乎不假思索的繼續問道:“哪一個?”
旁邊的獄警忍不住看我,好像覺得我是那種在外面養了幾個小三的富二代,看得出,他很羨慕。
“我也說不清楚……只是感覺。”那個於北方笑了笑,道:“小心就是了。”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對話,說完之後,於北方被帶走了。我站在原地使勁的想,對於這樣一個人的提示,我無法忽略,但是他給的提示範圍稍稍有點大,我一下子就弄不明白,該小心的人是誰。
輕語?青青?蘇小蒙?還有接觸不多的陳雨,甚至阿俏?
我的心裏本來就不怎麼舒服,見到這個於北方之後,特別是在他提出了隱隱的警告時,就更加煩躁了。好像肉裏有一根刺一樣,扎的人很不適應。老安在旁邊拍拍我,示意先離開。我們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他就道:“有些話你可以聽聽,但沒必要當真。”
“把它當成一場夢?”
“大概差不多吧,如果你太認真,你就會對這個世界失望。”
我們原路返回了老城,麻子李的效率很高,該準備的東西已經備齊。隊伍的人員也基本確定下來,老安,蘇小蒙還有範團,這是老班子,我堅持要留下範團。彪子恢復的差不多了,和圈子裏的保也加入了隊伍,除此之外,孟小郎笑眯眯的告訴我,他也得跟我們並肩作戰。看起來紫陽對我還是不放心,非要派個人過來當監軍。
有些話,當初紫陽沒有說清楚,不過麻子李進行了補充,茫茫一條山脈,去尋找一個洞口,或者說一道門,那是在開玩笑。麻子李道,我們的重點勘察目標,是老龍湖。這些話是單獨對我說的,我出來之後,看見老安他們就在外面等我,彪子也在其中。我對這個人有種異樣的反感,老安可能看出來了,所以把彪子先打發走。
等到彪子離開,我就把麻子李的話轉述了一遍。老安沉默不語,蘇小蒙和範團估計聽都沒聽說過這個地方。在講述期間,我無意中注意到,保良的表情有點不自然。不過保良的歲數最大,也最穩重,異樣的表情只是那麼一閃,就恢復了正常。
老安習慣在行動之前把所有能搞到的資料都查找一遍,儘量的熟悉當地的各種情況。他跑去找資料,我就覺得,保良之前的表情,好像帶着點別的意思。趁着範團跟蘇小蒙逗妞妞玩的時候,我找保良說話。
最開始的時候,保良什麼都不肯說,我問了,他就裝糊塗。
“保良,在崑崙河谷的時候,你不會忘了老安是怎麼把你救回來的吧?”我道:“要不是他救你,你是不是已經掛了。”
“恩。”保良是實在人,不會說違心話,我一提這個,他就點頭。
“那麼我就告訴你,別的人你可以不管,當我們是空氣,死活跟你沒關係,但這次老安也要跟着隊伍一起去,如果你知道什麼事情而不說出來,到時候真的出了意外,老安要頂雷,說不定還會丟命,你忍心?忍心看着他出事?”
對付實在人,就要用實在的辦法,我一說,保良就坐不住了,頭上直冒汗,一根接一根的抽菸。我看着他意志有點動搖,就想着這個時候不能逼的太緊,要給他考慮的餘地,所以停下話,和他一起抽菸。
過了有幾分鐘時間,我滅掉手裏的菸頭,道:“老安這個人,我不說他好壞,你比我瞭解,你要知道,他是個很顧同伴的人……”
“我知道,這個我知道。”保良皺着眉頭,拿起已經燃到頭的香菸,冷不防被燒了一下,他一哆嗦,擡起頭,朝不遠處的蘇小蒙和範團望了望,道:“兄弟,你來的時間畢竟不算長,不懂我們的規矩,不是我不肯說,老安最忌諱行動之前有人說三道四的傳一些閒話,而且,那個事情……我不知道怎麼開口講。”
“我有分寸,你說吧。老安那邊如果真的怪罪你,我會說話的。”我又遞給他一支菸,老安的這個規矩,我聽範團提過,主要還是怕流言多了,神神鬼鬼的讓人心慌,會影響隊伍的穩定性。
不過這麼長時間接觸下來,保良也能看出我在圈子裏的地位比較特殊,老安從來不會爲難我,這讓他的顧慮減輕了一些。
“我們換個地方說。”保良看着範團他們,雖然離的還比較遠,但他不放心,唯恐別人會聽到我們之間的談話,所以堅持要換地方。我想了想,索性跟保良一起跑到小酒吧,從裏面鎖上門,安安靜靜的開始談。
“我說之前,你得相信,我講的事兒可能有點鬼扯,不過要不是真事的話,我就沒必要說出來故意嚇唬你。”保良抽着煙,道:“不瞞你說,我聽到老龍湖這三個字,就忍不住想發抖。”
“你知道老龍湖?”
“知道的。”保良的表情有點苦澀,也有點不自在:“不過我說不準,你提的老龍湖跟我見過的是不是一個地方,可是……同在長白山,估計不會有第二個老龍湖了。”
保良進入老安的圈子時,年紀就已經比較大了,他沉默寡言,盡力做好自己的事,很少跟人交流,久而久之的,別人也覺得他無趣,越來越疏遠。所以這麼長時間以來,即便圈子裏的人對他也不是那麼瞭解。
“我是東北人,過去住在葫蘆島。”
保良的父親早逝,在二十多歲之前,一直跟寡母住在葫蘆島,他是個本分人,沒上過什麼學,高中畢業之後自己做點小生意,日子算是過得去。
在保良的意識中,他從來都沒有離開葫蘆島的打算,那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但是二十多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那件事情說起來也不至於讓保良要死要活的,然而卻無形中改變了他後半生的命運。
“那一年八月份的時候,幾個朋友到我的攤子找我,說過兩天一起出去玩,我沒在意,以爲就是在葫蘆島本地玩玩,隨口答應下來。”
但是到了第二天,保良就知道,那幾個朋友想出遠門,跑到長白山去玩幾天。保良要照顧生意,還得伺候母親,聽到這個開始猶豫,不過朋友一起勸,最重要的是,那些朋友裏有一個叫英子的女孩兒,跟保良青梅竹馬長大,保良喜歡她,那種默默的喜歡。別的人勸說,保良會猶豫,不過英子一說,保良就無法再拒絕了,他專門到葫蘆島鄉下老家那邊把二姨接過來,託她照顧母親一段時間。
幾個人很快就上路了,年輕人湊在一起,無所謂吃什麼東西,住什麼賓館,反正嘻嘻哈哈的瞎開心。他們湊了一些錢,從葫蘆島出發,沿途經過幾個景點,最後越走越遠,就到了長白山。
在剛剛進入長白山的時候,他們本不打算走的太深,因爲缺乏經驗,隨便玩玩就算了,這可能有點遺憾,不過沒有辦法。但是緊接着,他們遇到了兩個放山人,放山人是山區裏採參挖藥打獵之類的職業統稱。那兩個放山人很友善,帶着保良他們朝深處走了幾天。
他們涉足的,應該是廣義上的長白山,距離朝鮮邊境還有很遠。兩個放山人一路帶他們走到了鐵木嶺,那兒是圖門江的源頭所在地,地表水資源豐富,林海廣袤。兩個放山人還要繼續走,但是保良就有點不放心了,因爲放山人跟他們講了很多故事,保良當時膽子不算特別大,唯恐再走下去,會遇到黑瞎子之類的東西,所以強烈要求就此止步,幾個朋友也覺得差不多了,所以告別了放山人,打算在鐵木嶺這裏玩一玩,就按原路返回。
“我們在鐵木嶺的南邊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繞路走,到了東端。”保良道:“就是在那兒,我看到了老龍湖。”
當保良見到老龍湖的時候,有一點詫異,因爲兩個放山人在離開之前,對他們詳細的說明了鐵木嶺周圍的地形還有具體情況,從這上面看,放山人途經鐵木嶺不是一次兩次了,比較熟悉,不過他們根本就沒有提過,鐵木嶺的東邊有一個湖。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湖在地圖上是沒有標示的?”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那個地方叫老龍湖?”我產生了一些懷疑。
“本來是不知道的,但我們走到湖邊的時候,那兒立着一座碑。”保良道:“很老很舊的石碑。”
那座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立在湖邊的,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立,反正殘缺的不像樣子,在石碑上,龍飛鳳舞一樣的刻着三個字。事實上,連保良也吃不準那是不是漢字,他們當時觀察了半天,勉強認出來,那好像是老龍湖三個字。
“然後呢?”我問道,保良的解釋還算說的過去,暫時可以相信,反正遲早要到老龍湖去的,他應該不會撒謊。
“然後……”保良擡頭看看我,道:“一段噩夢開始了。” 每個人可能都有一段痛苦且不願面對的回憶,我不想揭誰的傷疤,只不過情況緊急,我必須要弄清楚關於老龍湖的事。所以我給了保良一段沉澱的時間,等他抽完手裏的煙之後,才道:“說說吧,這個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我會說的。”保良道:“你考慮一下,或者跟老安商量一下,我決定不了隊伍的動向,但勸一句,老龍湖那個地方,最好不要去。如果,咱們還能找到它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
“講完你就會明白。”
當時保良和他的朋友也沒有深想,因爲都是心計不深的人,思想比較簡單,見到有一個清澈的小湖,當時很高興,興沖沖的奔了過去。老龍湖不大,除了湖岸邊立着一塊石碑,再沒有其它東西。湖水非常的清澈,幾乎一眼就能望到底,雖然山裏比較清涼,但畢竟是在盛夏,這個小湖帶給他們絲絲涼意,說不出的舒爽。
“當時傻乎乎的,只顧着高興,什麼都沒有想。”保良苦澀的笑笑,道:“如果放到現在,那段噩夢可能就不會發生。”
幽深清澈的老龍湖,正好位於植被茂盛的鐵木嶺東端,但是當時保良他們根本就沒在意,整個老龍湖周圍,沒有一棵草木,清澈的水裏也看不到一條魚的影子。
幾個人興高采烈就開始玩水,在岸邊相互嬉戲,越玩越高興,最後乾脆下水去游泳。保良當時有點擔心,怕在水裏出事,私下跟英子說不要下水了。不過英子玩的正開心,完全沒當回事。保良無奈,又不會游泳,只好守在岸邊等着他們。
岸邊很涼快,保良坐着就想打盹,不過不敢睡過去,大概十幾分鍾之後,他跑到不遠的地方方便,等到再回岸邊的時候,一下子就驚呆了。剛纔還在湖裏玩的昏天暗地的幾個人,短短几分鐘時間裏無影無蹤,保良以爲幾個朋友故意逗自己玩,但是繞着湖找了一圈,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他開始心慌,那些人的衣服都還在岸邊放着,人卻怎麼找都找不到。
保良瞬間謊成一團,獨自一人站在老龍湖的岸邊,就好像自己方便的那幾分鐘時間裏,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樣子。
他找了可能有十幾二十分鐘時間,一無所獲,就在他緊張到了極點的時候,突然發現,從湖中心浮出來一個人,仰面朝天,死氣沉沉的浮在水面,完全和一具屍體一樣,保良驚呆了,緊接着,其他幾個人陸陸續續從水底浮了上來。
“他們都死了,靜靜的,浮在水面一動不動。”保良的神情中帶着遺憾和惆悵,他發現朋友失蹤再到人浮出水面,之間有差不多二十分鐘,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水底呆那麼長時間。幾個朋友全部死掉了,包括他喜歡的那個女孩英子。
保良對游泳一竅不通,儘管在岸邊急躁的要發瘋,卻沒有辦法到湖心去。老龍湖好像一潭死水,沒有一絲絲的波瀾和流動,屍體從湖心浮起來,就一動不動的飄在原處。周圍嫋無人煙,保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任何辦法,他從正午一直逗留到天黑,又從天黑熬到天亮,在老龍湖的湖邊,保良足足守了三天。這不僅僅是他能不能想出下水的辦法,關鍵是,下水之後會不會有危險?那幾個朋友說實話都死的不明不白。
“我沒辦法……”保良的雙手插在頭髮裏,重重嘆了口氣,事情過去不少年了,但就因爲當時有一個自己默默喜歡的女孩子,所以他難以忘記這些,時至今日,回憶起來依然很傷感。
三天之後,保良咬着牙,從老龍湖附近弄了些可以搬動的樹枝,草草的紮了一個很簡陋的小筏子,幸好湖水是死的,他乘着小筏子跑到湖心去,一具一具把那些屍體運到岸邊。三天時間,屍體已經被泡的發脹,當他看到英子那張有些變形的臉龐時,忍不住失聲痛哭,那一刻,他感覺天塌了,感覺失去了人生裏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屍體無法帶回去,只能就地埋葬。然後,保良失魂落魄的獨自順着原路朝回走,最終回到葫蘆島。他很迷茫,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件事,幾個人一起出去了,最後只剩自己活着回來,心理負擔相當重,他甚至不敢把這件事告訴母親,回到葫蘆島之後,暫時沒有回家,在別的地方窩了幾天,昏沉沉的不知白天黑夜,消極也低落到了極點。
“那些天,天天都在喝酒,醉的一塌糊塗。”
就這樣熬了一個來星期,保良回家了,在他看來,幾個朋友一起外出,那麼久沒有消息,他們的家人肯定要相互走訪打聽一下。所以保良心裏很忐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朋友的父母。然而回家呆了兩天,沒有人來找他,最後,還是他自己忍不住了。他覺得,必須要給死者的家屬一個交代,至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子女現在埋在什麼地方,還可以想辦法把遺骨給遷回來。
抱着這樣的想法,保良下定決心,到幾個朋友家裏去通知一下,至於有什麼後果,那些死者家屬會不會因爲悲傷而遷怒於自己,保良沒有考慮。
他第一個去的,是英子家,他見過英子的父母,都是比較和善而且講道理的人。當保良敲開英子家家門的時候,感覺自己就要崩潰了,說不上是恐懼,是驚訝,是欣喜,還是什麼。
給他開門的人,竟然是英子,而且在英子身後,那幾個一同前往老龍湖的朋友都在場,他們正在吃飯喝酒,看上去氣氛熱烈,但是在保良敲門後,所有的人一起閉上嘴巴,轉頭看着他,一言不發,他們彷彿不認識保良,神情中有種陌生和疏遠。
保良整個人就僵在英子家的門口,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圍桌而坐的幾個人。那時候正好是白天,保良不覺得自己在做夢。他木木的看了英子半天,回想着當初在老龍湖的時候,是自己親手把幾個朋友的屍體埋下去的。
英子的態度有點冷淡,漠然問保良,問他來做什麼。一句話就把保良所有的話全部給堵了回去,那時候,保良完全懵了,分不清東南西北,甚至連怎麼離開英子家的都不知道,失魂落魄。
保良跑回家,當晚就失眠了,他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這到底是怎麼個情況。事後幾天時間裏,他悄悄跟蹤過幾個朋友,發現他們的生活和以前彷彿沒有什麼變化,很正常。保良是個內向人,遇見這樣的事情,琢磨幾天之後,就琢磨出自己的辦法。
“我決定再去老龍湖看看,我想拋開岸邊的土,看看朋友的屍體還在不在裏面。”
這是保良想出的笨辦法,但卻是非常有效的辦法,他記得當時走過的路,從葫蘆島出發,然後順路進入長白山區,來到了當初的鐵木嶺。
這一次,保良的想法被現實完全打碎了,他幾乎繞着鐵木嶺整整走了一圈,卻根本沒有發現老龍湖的影子。那個湖,彷彿徹底從鐵木嶺消失了。這可能是保良一輩子裏遇見的最奇怪的一件事,顛覆了他所有的認知,他在鐵木嶺晃了幾天,無奈之下,重新回到葫蘆島。
我一邊聽一邊想,這肯定不是事情的最終結果,還會有下文,說不定保良離開葫蘆島,然後又加入老安的圈子,都和這件事情有關。
“從鐵木嶺回來之後,我不知道該怎麼再去和英子他們接觸,我時常還會守在英子家附近,和過去一樣,悄悄看她幾眼。”保良道:“有一天晚上,我看着英子下班回家,自己在那兒坐了會兒,就打算走,不過還沒走出多遠,英子就在後面喊我……”
當保良講述到這裏的時候,我口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拿出來一看,是麻子李打來的。我接了電話,麻子李就急匆匆的問我在那裏。
“在外面。”
“馬上過來一趟,十萬火急的事。”麻子李加重語氣,道:“快一點!”
我對麻子李沒有好感,但是迫於某些原因,還是得保持合作的態度。我讓保良留在酒吧等我,然後去找麻子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