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斌打住了胖子想要繼續問的話,說道:“邱大爺,我有個事兒還想問您,您女兒……跟這事有多少關係?”
“說有自然是有,這就是對我的報應!我在這一直呆着沒走,那個錢鼠爺沒死,他跑了。我看到他從我面前跑的,嘴裏一直嚷着有鬼。錢鼠爺是有點門道的,他身上掛着的是青城山裏供着的‘天師道’護身符,據說是天師張道陵親自開過光的,這世上不過也就一百零八件,他就有那麼一件,可能是那東西救了他一命吧。
三一年,日本人打到東北了,逃難的人很多,都往林子裏鑽,野人屯也跑進來三戶人家。我在這屯子裏已經一個人呆了十幾年,有人來做鄰居自然是好事,分了兩間屋子給他們。
兵荒馬亂的,有口吃的就不錯了,這屯子偏僻但也安全。,有戶人家有個姑娘半年後就許給我做了媳婦兒。又過了一年,我倆生了個閨女也確實很高興,那年頭物資都很緊缺。有一戶人家原本在外面乾的是個銀匠,我尋思着給孩子弄把長命鎖,想着箱子底下還有塊金幣,就一狠心給取了出來。因爲當時我是答應過那個人不出野人屯,但是並沒有說不可以動這金子。
我那閨女帶着長命鎖倒也一直相安無事,我就更加沒放在心上。晚上玉米地經常有野獸來糟蹋糧食,一般都要人守夜,她七歲那年晚上,我和往常一樣去了玉米地,就在對面那塊小山坡,現在已經蓋房子了。
那天月亮很圓,我在地裏都打了盹,突然一下子有股冷風吹了起來,一個激靈就醒了。然後我就看到我家門外有個女人,她在那對我看着笑,我認得她,就是當年受傷的那個女人。我跑都來不及,沒命似得往盡力跑,半道上,我看見我媳婦抱着我女兒,兩個人一步一步的走向水潭。我喊,我叫,我拿石頭砸,還有不到十米的路,我親眼看見媳婦兒抱着女兒跳了下去……”說到這,邱大爺已經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我很不解,問道:“爲什麼,她們和那個女人應該沒有仇恨啊?”
邱大爺又開始激動起來了,拍着自己打大腿道:“她說過,只要摸過那些寶藏的,都不能出去,我怎麼就個忘記了呢!”
原來,在事發前一週,邱大爺的媳婦帶着女兒曾經出去過一趟,她到這屯子裏已經有八、九年了,那外面自然也有很多親戚。那天他的老丈人帶着女兒和外孫女一起出去,是想看看離開老家那麼些年了有沒有啥變化。哪裏知道,日本人還在,東北已經成爲了僞滿洲國,他們爺仨當天連夜又趕了回來。
那個長命鎖一直戴在自己女兒身上,而他的媳婦自然是摸過那把鎖的,第二天晚上他的老丈人也跟着跳了水潭,一家人就這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們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是一個講究無神論的時代,我們幾個接受的又都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講究的是唯物論,雖然剛來的時候的確遇到了“殭屍”這樣的事件,但那畢竟還好解釋,如今這樁子事兒聽起來根本就像是無稽之談。
回去的路上,胖子問查文斌道:“查爺,這種門道咱哥幾個可只有您懂,天底下真有這樣的事兒?”
查文斌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道:“那你覺得他說的像假的嘛?”
胖子搖搖頭,袁小白說道:“我覺得是真的,關鍵是現在我們……”
“對哦,那枚金幣!”我一下子也跟着想了起來:“我們幾個可全都摸過了,還有老支書,這下可慘了,那個女鬼會不會來找我們。”
查文斌叫停了我們幾個,對我們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晚上你們都給我抄起傢伙,還有小白,你不能一人留在家裏,我們得去邱大爺家,今晚可能要出事。還有,胖子,你一會兒去支書家裏把金幣要回來,無論如何,一定要拿到手。”
“好,這事我去辦,要不要連他一起喊過去?”
查文斌對胖子說道:“不用,暫時怎麼的也輪不到他。”然後又對我說道:“小憶,等會兒跟我一塊兒去找東西,我需要一個墨斗,一捆麻繩,還有紅、綠、黃、黑四種顏色的紙,紅絲線一根,銅錢七枚。”
他繼續對着我們發號施令道:“另外,小白你去村裏買一隻大公雞,越老的越好,還有叫張嬸用紅綠紙各剪兩套紙人衣裳,你說了她會懂得。胖子,你出來的時候順便把支書家裏的黑狗也給順來,蠟燭香紙什麼的村頭祠堂裏有,順手也撈一點。”
我們各自領了任務,查文斌拿着砍柴刀回到了村子北面,那兒有一株老桃樹,每年只開花不結果,他咔嚓幾刀就給砍了。這在那個年代可是極其危險的行爲,雖然桃樹不結果,但是果樹屬於村裏的集體資產,事說大不小,真要有人鬧,我們一準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家裏查文斌就開始忙活起來,那些樹幹被削成了楔子,一根分枝只能削一根楔子。樹的主幹則被他細細打磨,一直到天要大黑的時候,胖子順着黑狗回來,我們才發現查文斌已經做了一把木劍,這是一把真正的桃木劍! 自古典籍就有記載:桃者,五木之精也,古壓伏邪氣者,此仙木也,桃木之精氣在鬼門,制百鬼,故今做桃木劍以壓邪,此仙術也。
桃木,又命降龍木,古書記載,后羿是被桃木棒擊殺,死後被封爲宗布神,這種神經常在一顆桃樹下,牽着一隻老虎,每個鬼都要前去檢驗,宗布神一聞,如果是惡鬼的話,就會被虎吃掉,於是但凡惡鬼遇到桃木都會刻意繞道而行。試想,桃木棒連統領衆鬼的羿都能擊殺,用來治鬼就更不在話下了。
查文斌削的這柄桃木劍雖然粗糙卻非常有講究,長約七寸,寬不過兩指,遠看着也就是農村孩子小時候騎馬打仗的玩具。劍身不開利刃,鈍頭,有形而無實,看似普通卻又有一根紅線從手柄繞到自己的中指之上。
一般認爲,十指連心,所謂道術也同樣是由精神念力催動,心正則意味着陽盛,陰陽相剋,邪不勝正,所以咬開中指含血於口又叫做純陽血,乃是施法之人的精血。能克邪,卻也可被邪反噬,就看正邪兩者之間究竟是魔高一尺,還是道高一丈了。
是年查文斌不過十六七,按照現在的算法還尚未成年,我不知道他學道究竟有多深,只是那些東西被他擺放的井井有條。作爲從小在農村生活的我平時也曾見過,畢竟我爺爺乾的就是那一行,但是胖子和小白就完全不能理解,這些東西真的能管用嘛?
那個老支書也是個怕死之人,胖子去了他家中連唬帶嚇的把邱老爹的事兒添油加醋的又扯了一遍,那老小子恨不得當場就剁了自己的手哪裏還敢拿金幣。畢竟當年邱老爹媳婦兒抱着女兒跳水潭的事兒是人人皆知的,只是他也不曉得背後竟然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那條黑狗也沒要它的命,胖子給它大腿上劃了個口子放了點血,血被抹上了桃木劍,兩邊給刷得鋥亮鋥亮,活脫脫就是上了大漆,作爲補償,袁小白煮了倆雞蛋餵了黑狗就算是給打發了。
餘下的一些東西也都備齊,紅綠色的紙衣裳共計四件,不過也就半個臉盆大小。銅錢七枚用紅絲線穿成了一串,麻繩胖子揹着,墨斗我拿着,大公雞則用個籠子裝着,雞頭上套着黑色的頭套。
那會兒嚴打的厲害,在野人屯自然就找不着諸如羅盤那樣的高級貨了,陳年舊米一把,硫磺火硝加黑炭一塊,河裏的水一瓶,田裏的泥巴一撮。
就這幾樣東西我們都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收集起了,香燭紙錢都是胖子在祠堂裏偷的,傍晚的時候幾個大嬸扯着嗓子在村頭大樹下跳着腳罵:“哪家的小癟犢子不學好啊,死人用的錢你也偷啊,偷回家拿着自己用也不怕先人晚上找你要啊;哎喲,這是怎麼得了啊,祖宗的香燭被人順走了啊,這是要刨人祖墳啊,不活了啊,是哪個王八羔子造的孽啊……”
這傢伙可把我聽的給樂壞了,乘機損道:“胖子,聽見沒,今晚有人管你要錢哈。”
胖子這傢伙看見查文斌拿了桃木劍,自己也去削了個,不過我看那更像是跟柴火棍子,他拿在手裏比劃道:“要錢沒有,桃木劍有一把,咱是茅山道士,上有三清護頂,下有五帝相扶,問你們拿幾個香火錢還嘰歪,惹爺不高興了明兒一把火給你點了!”
“給我也弄一把啊。”
“自個兒削去,那還有一堆木頭呢。”
於是,我也跟着去削了個,對於從小玩騎馬打仗的我來說,表示做把木頭劍分分鐘搞定。
邱大爺家依舊是漆黑一片,他本就不需要點燈,他的眼睛和貓一樣,這是一種天賦,一種極少人才會擁有的天賦:夜眼。
夜眼和陰陽眼不同,後者能見到常人見不到的東西,前者只是對光線更爲敏感。竈頭上是兩個昨天剩下的番薯,看來邱大爺今晚已經沒心情吃飯了。查文斌摸出那枚金幣遞了過去給他道:“您要相信我就拿着,她是個害人的玩意,被仇恨麻痹了的厲鬼,不除了,這輩子咱都不會走出去。”
邱大爺接過那枚金幣用衣袖擦了擦,緩緩的點點頭道:“是一樣的東西,沒錯,當年我偷的那個也是這樣式的。我是將死之人,老骨頭一把了,無所謂了,你們這些娃娃日子還長,要是老頭子一命能換你們平安,倒也值了。”
查文斌吩咐道:“小白你和小憶留在屋子裏頭陪他,我跟胖子在外面,只要我不喊你們就別出門,有啥事只要在屋裏就出不了亂子。”
他和胖子轉身就要走,我心裏有點起了毛,擔心的問道:“文斌,這世上真有鬼嘛?”
查文斌轉身對我笑笑道:“就算有鬼也沒啥可怕的,人死都死了還能有啥花頭,咱是拿了這兒的東西不假,但也沒說要佔了,非要來橫的不講理,那我就請祖師爺去跟她說道說道。”
“哐當”一聲,屋門被鎖,窗戶被關,黃色的符紙上畫着紅色的各式線條,那是硃砂,也是我第一次看見查文斌畫符。
和黃表紙略有不同,符紙的材質要好,長條形,不能用刀裁得用戒尺割。關於戒尺,老式的尺子是非常有講究的,長一尺二寸,厚八分,闊一寸二分,不差分毫。戒尺量長量寬皆由刻度決定,量出來是一便是一,是二就是二,不講情面,頗有點包公斷案,判官執法的意思。
研墨一定得是硃砂,這硃砂是經由日月精華的礦脈中採集,因吸收天地之正氣,所以帶有極強的純陽磁場,握在手心裏是溫暖的質感。不信,您可以回家買一把試試,只是千萬別弄進了眼睛或嘴巴。
硃砂不同於玉石、其他類礦石握在手裏是冰涼的感覺,由於硃砂是帶有極強陽氣的磁場,所以對於驅趕極陰類得東西非常有效,在咱們老祖宗千年歷史文化中一直沿用至今用硃砂來辟邪、畫符、和開光。不光是道家,一般仙佛用於開光、辟邪、鎮煞等等,都是非用硃砂不可。
筆則就沒那麼多講究,普通毛筆就行,只是下筆的時候功夫就顯現了起來。
查文斌從提筆沾墨到開始落筆完全是一氣呵成的,嘴裏會念咒,咒語是個啥反正我是聽不懂。那是一種極其古怪的發音,音調甚至讓人感覺是女人在閉着眼睛從鼻孔裏哼出來的,悠長不斷,卻又變幻極快。既不是北方語言也不是南方蠻話,真當猶如天書一般,據說道士的咒你照着本子念是沒用的,因爲本子上雖然記錄着咒語的漢語意思,但是發言卻完全不是按照普通話來的節奏,這就好比你拿着英文單詞用翻譯過來的中文跟老外說,他依舊是聽不懂。
從第一筆開始,毛筆到最後收筆都是不提起來的,中間的筆畫變幻會隨着他口中的咒語一同變幻,或快或慢,或重或輕,萬千變化全在心中一念。這也就是同樣的一張符,爲什麼他畫出來是管用的,我照着臨摹一萬遍也不會有半點用處。
畫完之後,咬破中指往頂部一按就算是敲了章落了印,畢竟條件有限,就這幾道符畫完,查文斌已經是大汗連連,粗氣只喘,畢竟他還年少,道行太淺。
屋外是個院子,石頭夾着籬笆,一人高,大門是坐北朝南偏七度,查文斌沒有羅盤,只能藉助天生的星位算了個大概。他用腳在地上畫了個圖,是個倒葫蘆模樣,前面寬,後面窄,又再寬,再窄。
這倒葫蘆上被胖子撒細細按照線條撒了石灰,屋子的門上用的是墨斗彈的格網線條,橫豎各九條,窗戶上也一樣,大門前邊栓着老支書家的那條大黑狗,這會兒正趴在地上“啊嗚、啊嗚”得舔着被胖子劃拉開的口子,一股幽怨的眼神盯着胖子卻又不敢開口叫。這人怕狠的,狗就怕混的,但胖子絕對屬於愣的,只要它敢對他吠,那保管明天我們有肉吃。
正忙活着呢,那隻舔着後腿不停偷瞄胖子的黑狗“嗖”得一下就站了起來,兩隻耳朵“譁”得一轉,不停的調整着自己的腳步朝着一個方向死死的盯着…… 那隻黑狗不停的在原地哼哧着,鼻孔裏“呼哧、呼哧”發出警告的低吼,畜生是可以看見髒東西的,所以它對逼近的危險要遠比人敏感的多。
查文斌對胖子使了個眼色,兩人開始往後退,按照他事先的佈置,兩人都已經準備妥當。鼻孔裏、耳朵裏都塞着用水打溼過的棉花,兩人深吸一口氣,相繼退到了屋子邊。
其實這鬼魂一類的東西是沒有視力的,它們瞧人全憑聞到“人氣”,人和死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們會呼吸,在太平間遇到的那股冰冷陰森的感覺便是死氣,有成語就叫“死氣沉沉”。人活着就有陽氣,鬼魂只要看到陽氣就能看見人,同理,人如果能看見怨氣活着氣死也就能見到鬼。當然,大部分的人是看不見鬼的,除非它自己願意讓你看見。
狗已經開始在叫了,扯着嗓子不停的吠,連着聲一邊叫一邊開始慢慢向後退,不多時就到了狗鏈子能拴住的最末端,叫聲也逐漸開始變弱。
當那條狗的尾巴開始夾在兩腿之間並低下頭去“嗚嗚”的時候,查文斌自言自語道:“來了!”
胖子啥都沒看見,屋外的天介於暗與不暗,有光卻也不顯眼。慢慢的,一個女人的輪廓開始露了出來,她就像是從空氣裏走出一般,碎花布的褂子,深藍色的褲子,腳上還穿着一雙帶扣子的黑色布鞋,悄無聲息,慢慢向着這邊過來。
胖子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那院子門,他怎麼都沒看清楚那女人到底是從哪來的,只是他看清楚了一點,那個女人不是走的,而是“漂”着的。
說“漂”又並不是凌空,她的腳尖是踮起來的,腳後跟微微離開地面,走起路來絲毫不費一點力氣。走了幾步,那女人停了下來朝着屋子的兩邊掃了一眼,胖子趕緊把腦袋往回一縮憋了口氣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發出半點聲響。這是胖子第一次見“鬼”,他仔細了研究了一下,心想道:若她不是個“鬼”該有多好,那鬼妹長得還是挺標緻的嘛……
屋子的門上有墨斗線,有符,那女人走到屋前的時候皺了一下眉頭,但是很快她就往左邊移了一下,那裏也有一扇門。
這扇門,不是“門”,它只是查文斌用石灰粉畫的,對於他來說那就是一堵牆,但是對於那個女人來說,在她的眼裏,這就是門。這是她不知道,這扇門的背後是查文斌特地給她留下的陷阱。
猶如邱大爺描述的那般,那女人徑直就鑽進了屋子,片刻之後,屋子裏傳來一聲細而利的尖叫。
“啊!”得一聲如同晴空響起了炸雷,我和袁小白聽得真切,那聲音就在屋子裏,就在我們的耳邊,我趕緊往裏面挪動了一下,想避的遠一點,但是接着來我又聽到了一陣“吱嘎啦”的聲音,再接着便是“呯”得一下。離我不遠的地方牆壁上掛着一面鏡子,就是過去那種木頭上鑲嵌的梳頭用的鏡子,那鏡子上的玻璃一下子就裂開了,然後便碎了一地,這也是我在屋內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那扇查文斌畫的門,走進去正好面對的就是那面鏡子,“鬼”是不能照鏡子的。鏡子在古時候又名“鑑”、“照子”,它能真實的反應一切,連“鬼”也不例外。想以想吧,一個女鬼,看似花容月貌,時間久了她便認爲自己死後就是這般模樣了,但是突然有一天,一面鏡子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照出的是怎樣一副悽慘的光景:
腐爛的屍體,蛆蟲和螞蟻在自己的身體上上下翻滾,爆裂的眼球,拉長的舌頭混合着屍液。脫落的頭髮和早已是千倉百孔的面容,這還是生前的那個自己嘛?
但這就是真實的她,她卻又不得不去逃避真實,因爲一旦你從心中接受了已經死去的事實,那麼支撐她陰魂不散的那口氣便就會消。“鬼”和魂魄最大的區別便是,她靠的便是那口怨氣遊走的陰陽兩界,她是不會承認自己已經歸於陰間的,否則牛頭馬面等陰差就會適時的出現在她面前。
所以,鏡子,自古便是辟邪的利器,查文斌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先給她來個下馬威。
那女人果真上當,胖子立刻就看見一個女人模樣的影子從屋內倒飛了出來,接着一個實體模樣的女人再次出現。這一次她的表情就沒剛來時候那麼好了,顯得非常憤怒,當她再一次踏過地上的倒葫蘆之時,查文斌手裏的麻繩一拉,地上的葫蘆圖案立刻收縮了起來,瓶口也被紮緊。
這時,他拿着桃木劍一聲大喝從屋後跳了出來,瞬間胖子就看到那院子的女人消失不見了。
見查文斌出來,胖子也跟着出來了,拔掉鼻子裏塞的棉花團哈着氣道:“咦,那小娘們呢。”
查文斌努努嘴道:“還在那兒呢。”
胖子看着空蕩蕩的院子抓着腦袋道:“沒了啊,跟變戲法似得,哪還有鬼啊。”
“就在那圈裏,別過去,幫我抓一把石灰來。”
胖子屁顛顛的拿過來一袋石灰,按照查文斌的吩咐抓了兩把往那圈裏一撒,好傢伙,頓時地上開始憑空就出現了人的腳印,那腳印不斷的增多,只是不停的在圈裏打着轉,就像是有人在裏面被圍住了拼命找出路。
這下可把胖子給看的目瞪口呆了,不可思議的說道:“我滴個奶奶,查爺,您這還真是逮了鬼啊,今兒算是開眼了啊。”
查文斌可沒工夫跟他瞎咧咧,這個葫蘆陣是他從馬肅風那學的,依葫蘆畫瓢第一次用,也不知道靈不靈,到底能困住對方多久,對胖子喝道:“拿香燭,快點!”然後自個兒就一個雙腿盤着原地坐了下去,把那桃木劍橫在雙腿上,舉起左手,食指豎起,大拇指和餘下三個手指呈蓮花狀交錯在一起,這就是天正道大名鼎鼎的“玄天上帝指訣”
此上帝非彼“上帝”,乃我道教門中玄武北極真武大帝是也!他爲主持兵事的劍仙之主,地位僅次於劍仙之祖廣成劍仙,掐這個手訣必配合劍訣而用,只是查文斌入道尚還稍淺,若是他師傅馬肅風根本需要用桃木劍,只單單這個手訣便能帶着劍氣驅魔。
單手掐訣,這邊胖子已經把香燭準備妥當,查文斌右手慎入懷裏掏出一枚符咒,畫的乃是“將軍符”,符上寫的是敕令白乙大將軍到此,請的是乃是玉華司的符。道法有云:“金蓮者乃神之祖,玉華者乃氣之宗”,所謂玉華便是天地間元氣正氣之源,能消怨氣、晦氣、穢氣、黴其等等罪惡一面。
查文斌左手捏訣,往符紙上一點,那符便粘了上去。再往蠟燭上一繞,“轟”得一下,符紙便燒了起來,點了那符之後左手再在胸前一晃,最後突然發力猛得往腿上的桃木劍上一敲,那木劍受了彈力便網上一翹,右手剛好拿住劍柄,一氣呵成,沒個十年半載的練習決計做不到這樣的流暢。
捏住木劍,左手拿符往前身上一抹,從尾向頭一推,符紙離手,這時便已經黏在了木劍之上。劍上本有黑狗血在,已經凝固,預熱後血便會融化,血有黏性,自然便和那符紙粘在了一起。這時,查文斌再起身,挑着燃燒着的劍身走到倒葫蘆的邊上,那葫蘆裏的腳印開始不停的向後倒退,顯然是對他手上的傢伙有所顧忌。
查文斌舉劍,身子半蹲,腳下的步子也和平日不同,看似走了不到一步,但整個身體卻已經變幻了不下百次,不動又似動,動又似不動,這便是道門中的太極身形,走的乃是七星天罡步,每走一步,需從頭到腳調整方位以對神位,這一腳踏完,他大聲對那圈內喝道:“太上老君教我殺鬼,與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攝不祥!”
喊完這句,木劍一顫,自手臂開始發力,一股勁道自然綿延至手腕再到劍神,那張符紙夾雜着燃燒着的火球凌空飛向了前方。
“噗”得一聲,飛出去一米有餘,像是在空中砸到了什麼,徑直得掉落在地。
查文斌不去理會,翻身再從懷裏取出一符,彎腰再點再抹劍身,一個步跨到右邊,口中再念:“登山石裂,佩帶印章;頭戴華蓋,足躡魁罡;左扶六甲,右衛六丁;前有黃神,後有越章。神師殺伐,不避豪強,先殺惡鬼,後斬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
“噗”得一聲,第二道火球又跟着飛了出去……
這道符發完,查文斌已是身體前後開始搖晃了,口中隱約有一絲血跡,他胡亂用手一抹硬生生又給憋了回去,爲什麼會這樣呢?
劣性總裁的傀儡嬌妻 因爲他沒有大印!
符不是隨便畫的,更不是能隨便用的!沒有道士印,你就畫符,畫符便是受籙,受籙就等於是封官。你沒有印,就等於官位都沒有,沒個官位就敢去調遣天神大將、天師祖師,必然會受到反噬,這不是在以下犯上嗎? 兩道符文過後,那地上頓時散落了出了一些黑色的絲狀東西,那不是符紙燒剩下的紙灰,更像是一條條的有些像頭髮燒焦後撒在白麪上的感覺。
這會兒,查文斌自個兒也撐不住了,得快胖子看到他向後搖了一下立刻扶住,不然已經就要倒地了。
靠在胖子懷裏的查文斌很虛弱,喘着氣小聲的說道:“快……放那隻雞出去。”
胖子只覺得自己懷裏的這個少年渾身發燙,燙的他手板心都在冒汗,叫道:“你咋個了?”
查文斌從懷裏摸出一根火摺子塞到胖子懷裏說道:“別管我,去放雞,再遲就全都沒命了!”
一聽要出大事,胖子再也不敢怠慢,慌張張的衝到雞籠子邊上一腳踹翻,抓起那隻公雞一把掀開頭上的眼罩。把那公雞提在懷裏,立刻又吹着了查文斌給他的火摺子,那公雞戴着眼罩一整天有餘,把它也給搞的黑白顛倒,一瞧外面有亮以爲是白天到了,扯着嗓子就開始打鳴。
這傢伙一嗓子吼完,那地上圍起來的繩子一下子就燒着了,騰起一團火來,就跟小鞭炮那引線一樣”嗖”得全着了。胖子扭頭一看,那傢伙,那場面,好端端的院子裏果真出現了一個女人,披頭散髮的模樣若隱若現。不等胖子上去攆,那女人一眨眼的功夫就踉踉蹌蹌的衝到外面去了。
推開屋門,胖子把查文斌給背到屋裏,我們哪裏知道外面發生了啥事。查文斌只是管小白要了幾瓣生大蒜丟在嘴裏嚼了幾口然後便一頭睡着了,嘴角邊還順着血絲。
那晚他燒的非常厲害,我和胖子兩人輪流打冷水讓小白給他敷頭,燒的半夜的時候,這傢伙開始說胡話,偶爾手和腿還抽抽幾下,可把我們給嚇壞了。我問胖子咋回事,他也說不清,就說看見查文斌跟跳大神似得在門口又蹦又唱,沒一會兒他就看見個女人憑空出現又跑了出去。
我們仨算是徹底信了查文斌,這世上到底真有那東西的存在,這下可好,我一泡尿一直憋到了天亮也沒敢出去撒。
第二天早上六七點的光景,查文斌總算是醒了過來,滿嘴的大蒜味張口就問我們有沒有事,在確定了我們都還平安之後,他說道:“昨兒個很危險,那東西很厲害,她決計不是什麼孤魂野鬼。邱大爺,您可跟我說實話,當年你是在哪碰到的她。”
邱大爺一瞧這孩子都成這模樣了,心裏也覺得難受,但是他並沒有說謊,對着老天爺發了誓道:“幾位小哥,你們也看見了,昨兒個要不是你們,估計老頭子也已經去了。我這把年紀走了不要緊,難不成還會拉你們幾個一塊兒?她害了我全家啊,哪能哄你們。”
查文斌喝了口稀粥道:“那行,等會兒太陽曬進院子的時候,您老帶我們去瞅瞅,就是第一次看到那女人的地方究竟在哪?”
邱大爺想了一會兒道:“別了,這事兒你們別管了。”
胖子連連罷手道:“大爺,不是我們想管,現在是我們不得不管了,那女人能放過我們?您當年摸了一下那金子全家都沒了,咱們幾個可不光是摸了還揍她了呢,您老覺着我們能有好日子過嗎?”
邱大爺嘆了口氣道:“行吧,在西山頭,自打那以後,我就沒去過了。”
“西山?”我們三個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喊出了這個地名,我就算是忘記了老家洪村也不會忘記這個地方,活了這些年第一次離死亡那麼近,那隻狐狸,還有那頭被我和胖子僥倖打死的老虎。曾經我以爲即使我在野人屯就這麼待下去,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去西山了,那地方真的會要人命。
胖子這會兒也開始打退堂了:“大爺,您開玩笑吧,那地兒,村裏人不都說了不能去嘛?”
邱大爺嘆了口氣道:“就在西山,那地方大致的位置我還記得,據說後來有個後生隔那也出過事,所以屯子裏這些年幾乎都不往那去,討口飯吃,靠山吃山的哪不行啊。”
我一時拿不準注意了,看向牀上躺着的查文斌道:“文斌,這?”
查文斌卻說道:“那東西這回也傷的不輕,一時半會兒的估計也緩不過神,我們得趁勝追擊。”
“你這身體能行嗎?”
查文斌撐着牀榻坐了起來,我見他的臉色還很白,嘴脣上的皮就跟深秋楓葉上打了一層霜似得,就這樣他還對我笑了笑道:“咱的命很硬,不礙事,一定得快,傢伙事都是現成的,吃了早飯咱就去。”
胖子揮了拳頭給我們打氣道:“行!聽查爺的,去就去,上次連老虎被我們弄死了,還怕個女鬼!”
西山,一個讓野人屯人人自危的地名,我們這羣外來的知青在半年之內第二次踏上了那座山。若不是接二連三的死亡,這裏或許是一個不錯的踏青的地方,山水秀美,看不出一絲危險,只有查文斌從始至終一個人的眉頭緊鎖。待我們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已經是晌午,邱大爺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使,自然這一路都是走走停停,誰也不曾想到他竟然把我們又帶回了那裏,那片曾經我睡着的石灘上。
邱大爺喘着氣指着那兒說道:“應該是這一帶,當時很黑,我順着水路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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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道:“沒記錯?”
“錯不了,應該就是這兒,前面那有一塊垂下來的石頭,當時我就在那兒遇到的那個姑娘。”
查文斌瞧了一眼邱大爺手指的方位,那不就是那晚我們仨躲雨的地方,然後就在那兒遇到了不想遇到的東西。
“走,過去看看,那天天太黑,我們也不知道情況,胖子,我們走過的地方都用紅繩系一下,這地方容易走叉。”
上一次,查文斌和胖子就是入了這片林子,一直等到天黑靠着星光的指引才走出來。這地方大白天的都見不着光,也不曉得多少年沒人來活動了,草都有半人多高。這一回袁小白也是跟着來的,女娃子在,我們格外小心。
槍是蘭子家的土銃,胖子揹着,我手上就一把柴刀,連上回的紅纓槍都沒拿,往裏邊繞了一圈不多久就到了上回我們躲雨的地方,再往前二十米那片草叢應該就是我打虎的那塊地兒了。
不得不說,這白天比晚上還是要強上三分,好賴這回總算是看清了,一片如刀削過的懸崖向外面斜着約莫有幾十米高,這下面往裏凹,那一日我們正是在這裏。
查文斌拍拍我的肩膀道:“小憶,熟悉不?”
我那腦袋跟小雞啄米似得答道:“熟,能不熟嘛,死都不會忘!”
查文斌用力拍拍那片懸崖道:“我不是說那事,我是說這堵石頭!”
我覺得他這話問的奇怪:“石頭熟啥,我們又不是野人。”
他擡頭看着懸崖上邊說道:“不覺得,這些石頭跟屯子裏那些水潭裏的很像嘛?”
被他這麼一提醒倒還真的是那麼回事,這塊懸崖要說是天然的那也太神奇了,那跟饅頭一刀切開似得,而且漆黑的石壁上到處都是一道道的斜痕。我仔細數了一下,九道痕跡平行,然後再是九道,如此重複,密密麻麻,只是這裏有苔蘚,好些痕跡都被蓋住了。
袁小白用手指在那些痕跡上輕輕劃過,差不多剛好和她食指的寬度接近,她摸着那冰涼的石壁說道:“人工開鑿的無疑,你們在水潭裏見到的也是這樣?”
查文斌提出一個疑問道:“什麼人會花這麼大的工程?如果讓野人屯的整勞力終年在這鑿石壁,得花多少年?”
胖子嘀咕道:“說不好,誰吃飽了沒事幹來幹這個,這麼一刀平的工程總不是削着好玩的吧。”
查文斌扯了一把那石壁上垂下來的樹藤,用力拉了拉,那些樹藤互相交錯在一起很是堅固,拍了拍手中的泥土,他對我們說道:“我得上去瞧瞧。”
胖子蹬着眼睛看着查文斌,心想這小子不是燒糊塗了吧,以前沒覺得他這麼牛掰啊。
“查爺,您別說笑了,這光溜溜的還是往外斜的坡,猴子那也爬不上去啊!”
查文斌再次試了一下哪些樹藤,他說道:“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這樣一個大於九十度的外斜坡上橫豎打了這麼多痕跡到底是幹什麼的之前我一直想不通,現在好像有點路子了。”
“啥,別賣關子!”
“你說,這地方一下雨肯定得長苔蘚,又溼又滑。如你所說,這樣的石壁連猴子都爬不上去,何況是人呢?有什麼東西非得一定這麼設計,就和屯子裏的那些水塘一樣,咱們別忘了,這是在東北!”
“東北咋了?”
“東北過去有門東西叫做薩滿,要我看,這地方八成是個祭臺!” 和金字塔一樣,中國的古人們同樣創造出了太多讓人難以相信的建築,包括眼前這個被查文斌稱爲“祭臺”的巨大山體。我只能用一座“山”來形容這個他所說的祭臺,如果這是真的,那恐怕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祭臺了。
這座祭臺處於茂密的叢林深處,肉眼不可能辨認,加上苔蘚和樹藤的遮掩,若真是古人所留千百年來沒人發現倒也可以解釋。那些石頭上滿是倒掛着的樹藤,想必千百年前這頂上已經是蒼翠一片附着了厚厚一層泥土。
“你真的要上去,我看要不算了?”我很擔心,這是一面大於九十度的斜面,一個典型的倒梯形,下面窄,上面寬。若是幾米高也就罷了,摔下來頂多傷下筋骨,可這足足有幾十米高,這些個樹藤誰曉得哪些年月已經乾枯了,哪些又是新生的。再這幾天都不太平,把小命送在這兒那可就攤上大事了。
查文斌要是能聽進我的話,那他也就不是查文斌了。
“得去,你們在這等,我試試。”
胖子一手就抓了根藤條說道:“查爺,我陪你!”
“你們都別去,就擱這兒等,你體重大,更加危險。”
石敢當不甘心的回到邊上嘀咕道:“胖子果然到哪都不受待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