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叔叔,我放心不下你。”我低着頭說。
歐陽林感動得熱淚盈眶,其他幾個同志催促說:“別留在這,趕緊進山,日本人殺來了。”
臨江的山崖因爲降雨和光照,幾乎呈現織網式的植物覆蓋,樹木灌木藤蔓植物無一不是掙扎着屈伸進每一寸可以生長的空間。
我們幾人對地形不熟,不過除了我,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同志,他們拿着槍,專門挑險路難行之地,在臨崖溼漉漉的高處,扶着植物一寸寸挪動。
這裏唯一一點的好處是,太險了。尤其懸崖邊的石頭橫七豎八,上面都是鋒利的棱角,這要是不小心墜崖,不用淹死,直接就會被鋒角撞得骨斷筋碎。
我們正爬着,不遠處燈火通明,大號探照燈的光芒掠過我們,緊跟是密集的槍聲。
我們攀附在懸崖的石頭。前面那個同志突然身體晃了晃,我還沒反應,他突然墜崖。整個過程僅僅發生在一兩秒時間,直到後面有人催我趕緊走,我才震驚道:“他……他……”
後面的同志沉聲道:“他中槍了,死了。我們還要前進。”
他們太過冷靜和理智,此種情形下,我知道這種態度是對的。可畢竟是一條人命,死的是和他們朝夕相處的同志,這死了也就死了?
以前看抗日劇,我方戰士一掛,他的戰友們不顧周圍槍林彈雨戰場危機,扔了槍摟着戰友就嚎啕大哭。主角捱了一百多槍還沒死利索,哆哆嗦嗦交待遺言,鄉親們怎麼樣了,糧食轉移沒有,告訴彩妮俺稀罕她,絮絮叨叨沒半個小時都對不起他。
在這裏,我見識到了真正的戰鬥,死人很正常,昨天還朝夕相處的朋友,今天就可能悄無聲息死在身邊。
我們其餘的人繼續攀爬,身後是不斷的槍聲。我就納悶了,非常想不通。這裏本來是當地抗日組織潰敗潛逃的祕密通道,爲什麼日本人會來得這麼快這麼寸?早不來晚不來,就等我們要上筏子的時候來。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在碼頭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那麼一羣人藏在碼頭都沒事,可等我們來接應的時候,偏偏會遇到日本人的巡邏隊,發生激戰後,導致了後面一連串的潰逃。
我像是隱隱觸摸到了一樣東西的邊緣,可又說不清楚,好像冥冥之中真的存在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撥弄所有人包括我,甚至包括整個世界的命運。
此刻槍聲不斷,大家沒有說話,等到爬過這段殘崖,最後只剩下四個人。在剛纔的過程中,又墜崖了兩個。
現在沒有時間停下來哀思,歐陽林分給我一支槍,演示給我看怎麼開槍。大家清點了一下子彈和隨身攜帶的物品。
我們現在除了槍,什麼也沒有。其他東西都放到了竹筏上,如今兩手空空,別說個人安危,就連吃飯喝水都成困難。
歐陽林佈置了一個針對性的計劃,接下來所行的路線,是順着江水流的方向,一直到下游,想辦法和筏子上的同伴匯合。
制訂了計劃,大家默不作聲,在歐陽林的帶領下,一頭鑽進了深山老林。
我們面臨最大的問題就是地形不熟,幾次都沒有擺脫掉日本人,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那兩個同志商量了一下,告訴歐陽林,讓他和我先走,他們留下來掩護。
他們的理由是,歐陽林是領導,身擔重任,並且掌握了很多組織的祕密,絕不能落入日本人手裏。而我是身外人,並不是戰鬥人員,保護我這樣人的安全,正是他們付出生命的意義所在。
這兩個同志,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們的姓名,但我知道,他們是真正具備信仰的戰士。
此時也沒有時間說太多,歐陽林把身上的子彈除了必用外,其它都給了他們。互相告別之後,兩個人埋伏在樹後,準備攔截後面的日本搜查隊。
經歷了這一切,我的心已經不知道痛了,渾渾噩噩跟着歐陽林繼續在山中進發。
走出去不久,就聽到身後是啪啪啪如同雨點般的槍聲,歐陽林催促我繼續向前。也就十幾分鍾,槍聲斷了,再無聲音。
我明白意味着什麼,兩個人恐怕犧牲了。
此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周圍是遮天蔽日的高樹,空氣潮溼,隱約能聽到不遠處潺潺的江水聲音。
妖孽邪王,廢材小姐太兇猛 “小馬,你怕不怕?”歐陽林問我。
我搖搖頭,剛開始怕,現在已經麻木了。歐陽林道:“生在我們這個時代是不幸的,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微薄之力爲兒孫們留下一片寬鬆的環境。小馬,你讀過《另一個七十年》這本書嗎?”
“沒讀過。”我說。
歐陽林靠着樹幹,扶着腿大喘:“我真羨慕書裏那個世界。雖然有很多不盡如意的地方,但那裏有着這裏所祈求不到的一樣東西,那就是和平。”
我五味雜陳,突然驚叫:“歐陽叔叔,你的胳膊……”
歐陽林的胳膊本來就帶傷,現在傷口崩裂,洇紅了整個手臂。他身體一滑,軟軟坐在樹根上。
我用手摸摸他的額頭,熱得發燙。
這時候要殺他簡直輕而易舉,一直糾結的我此時卻放下心理包袱,趁人之危不是我的性格。
我扶起歐陽林,一步步在深山中,深一腳淺一腳走着。歐陽林一直在喃喃兩個名字,一個是青青,一個是小復。別看他對小復恨鐵不成鋼,還打了耳光,那畢竟是他的兒子。
走了沒多遠,我發現一處山洞。山洞臨近懸崖,呈裂縫狀,洞口長滿了濃密的植物,橫陳着一根橫倒的巨大枯木,地上鋪滿落葉,不仔細看幾乎觀察不到。
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一路向前,直至脫險,但歐陽林這樣,我的體力也逼近極限,根本走不動了。繼續往前還不如冒險博一次,藏身洞裏,說不定日本人找不到。
我扶着他進了洞,洞很黑,能感覺兩側洞壁距離非常狹窄,有點類似垂直洞,細狹如縫。我攙扶歐陽林,一步步在洞裏艱難跋涉,往裏走了大概十幾米,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我再也支持不住,把他放在地。我大口喘着氣,坐在旁邊。
洞裏沉悶潮溼,四周能聽到滴滴答答的水落,聲音在空曠的洞窟裏放大,再就沒有一絲聲響。我靠在洞壁上,全身發冷,肌肉痠痛不得了。
我太累了,不知什麼時候睡着。正迷迷糊糊,突然打了激靈,凍醒了。我下意識掃了一眼旁邊,歐陽林不見了。
我摸索着站起來,懵懵懂懂往外走。突然一束光射來,我下意識擋住雙眼。
耳邊傳來咒罵聲,我一激靈,這不是漢語,是日語。
我慢慢放下手,看到眼前的一幕,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以愛爲謀,賭你情如初見 面前是一個小隊的日本兵,個個端着刺刀拿着槍,身旁還有兩隻吐着紅舌頭的大狼狗,恨不得咬我一塊肉。
歐陽林已經落入他們的手裏,垂着頭無精打采的押在旁邊。
日本兵用槍比劃着,把我們押到洞外。此時天色已矇矇亮,山林中充滿了朝氣,能聽到遠處的鳥叫聲。
日本兵圍成了一個圈,把我和歐陽林推到圈子中間。
他們席地而坐,拿出攜帶的酒水乾糧吃起來。一個日本軍官用軍刀指着我們:“你們*人,互相打,只能活一個。” 沒想到我們的命運竟然會是這樣。
歐陽林攤開雙手給日本人看:“搏鬥需要武器。”
有個日本士兵把刺刀從槍上解下來,扔到圈子裏:“只有這一把,你們自己搶。”
周圍的士兵發出大笑。我和歐陽林誰也沒說話,盯着地上的*。我們沒有動,日本軍官臉色陰鬱:“中國人的,不逼不行,你們如果不動手,統統槍決。”
歐陽林走過去,撿起刀,在手裏把玩,緩緩走向我。我們不可能刀兵相向,只是不知歐陽林接下來想怎麼做,有什麼計劃。
他把刀柄倒轉,作勢遞給我:“連科,我老了,也該死了,你殺了我吧。記住,找到青青和小復,保護他們。你是青青未來的丈夫。”
我的眼圈紅了,眼淚流下來:“歐陽叔叔,我……下不去手。”
歐陽林嘆口氣:“如果你下不去手……那你就去死吧。”
我正在擦眼淚,一時沒聽明白,突然眼前黑影一晃,歐陽林跳了過來,刺刀迅速轉向,尖刃對着我,一刀直奔心臟。
這瞬間也就一兩秒,可我內心卻轉過很多念頭,最強烈的想法是,歐陽林這是苦肉計,看我不出手,就假裝對我攻擊,讓我激憤好殺了他。
可刀刃過來的方向,又覺得不對勁,就是對着心臟的,這可是一擊斃命,玩計謀也沒這麼玩的吧。
我純粹下意識一躲,雖堪堪避過心臟,但一刀還是刺進胸膛。就這一下,差點閉過氣去,低頭看,刺刀沒入胸口,雖然躲過心臟,可這也是致命傷。尤其刺刀還是三棱刃,別說扎胸口了,就是照屁股*來那麼一下,養一年都不帶好的。
我雙腿一軟,坐在地上,胸口劇痛卻不敢拔刀,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刀一拔我就完了,神仙難救。喉嚨一陣癢癢,我輕輕咳嗽兩聲,牽動傷口疼得鑽心,嘴角竟然噴出血沫子。
胸口的血倒流進了喉管。
我勉強擡起頭看着歐陽林,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我勉強問:“爲什麼?”
歐陽林臉色陰鬱:“連科,我想了想,我還不能死,多活一天算一天。我身上的責任和義務太重了,大到國家民族,小到女兒和兒子,他們都需要我照顧,實在有太多的放不下,我不忍捨棄他們啊。”
就在生死抉擇的時刻,歐陽林還是歐陽林,他和馮君梅一樣,選擇了自私。
我閉上眼睛,耳邊是日本人的鬨笑聲。這種嗜血場面對於他們來說像是點燃了一把火,日本軍官領頭唱起了一首家鄉的民歌,古老曲調悠揚而陰鬱。我勉強睜開眼睛,看着這些日本人,他們脫下了嚴肅認真的面具,一個個像孩子一樣,圍着我們轉圈,一邊轉一邊跳舞。
我躺在樹下,全身都是血,奄奄一息。歐陽林看着日本人的舞蹈,表情是媚笑,他也學着日本人比劃,一起跳。
這就是平時一本正經的歐陽林,抗日同盟會的大哥級人物,在沒有知情人的情況下,他露出了最本來的面目。
我長舒了口氣,用最後力氣握住刀柄,緩緩倒拔,血順着菱形的傷口往外狂噴。
此時還是黎明,天色說不上多明亮,樹葉婆娑,有種影影綽綽的蒙太奇效果。周圍是脫了軍衣,跳着家鄉舞蹈的日本士兵,歐陽林也在中間翩翩起舞。
我拔出了刺刀,誰也沒有注意到我,我扶着樹站起來,咬緊牙關拼盡生命,跌跌撞撞來到歐陽琳身後,一刀刺進他的後腰。
歐陽林停下舞步,他竟然沒感到疼痛,轉過身詫異看我,眼神中似有不明之意。
他低頭看了看沒入刀柄的刺刀,全身打了個哆嗦,伸出手想掐我的脖子。手上卻沒有力氣,軟綿綿塌下來,身子再一哆嗦,倒在地上。
他還沒死,不停地哆嗦咳嗽,大口大口的血從嘴裏噴出來。我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些日本人停了下來,完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們互相看看,然後又開始跳,舞姿更加誇張。軍官打着拍子,曲調愈發陰森,真像亡靈之舞。
歐陽林掙扎着死去,我坐在他的身邊,眼前陣陣發黑,想睡覺。
自己大限已到,心裏反而有一種寧靜。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幕幕在心頭閃動,短短數日裏,我最不放下的就是青青。
想到她,我就心頭絞痛,我和歐陽林都要離開這個世界。他是死亡,而我是去往下個世界,青青還要在這裏繼續生活下去。她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爲人妻,爲人母,她還會想起我嗎?想起這個愛她的,又殺了她父親的傻小子嗎?
我守着歐陽林的屍體,他是青青的爸爸,也是長輩,就當守靈了。
這時,有人走過來,我勉強擡起頭,看到是日本軍官。
他把沾血的刺刀撿起來,遞給旁邊的士兵,然後看着我們。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暴起,從腳踝部位拽出了老爸讓我藏的那把刀。
那日本軍官吃驚地看着我,他沒有反應,我一刀捅在他的胸口。日本兵蜂擁而上,七八把刺刀一起捅進我的身體,使勁往外撅。我撒了手,看到日本軍官仰面栽倒。
我哈哈大笑,一口氣沒上來,墮入黑暗中。
像是做了場夢,一股麻勁爬到了大腦裏,脖子開始麻痹,然後身體的感覺消失,大腦開出出現各種幻象。沒有時間概念,沉睡於黑暗裏,不知過了多久,我心念一動,恢復了神智,緩緩睜開眼。
我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掃了一圈,還以爲自己穿越回了八十年代。家不大,溫暖的屋裏放着高矮櫃,一張鋪了花格子的雙人牀,幾把椅子,一面由淡綠色油漆漆成的牆,上面掛着一張老式的牡丹圖。
突然有人捂住我的嘴,用極爲驚恐的聲音低聲:“別吵,她來了。”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躲在牀底下,身邊還趴着個人。這是個胖子,一嘴的煙油味,長得猥瑣至極,我左右扭動。那胖子低聲呵斥:“找死啊,別動。”
他剛說完這句話,大門突然被一腳踹開。我頭皮一陣發麻,強烈的危險感襲來。我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聲。
從外面進來一個女人。因爲在牀下視線有限,看不到女人的相貌,只能看到她穿着一身大紅的裙子。這個紅不算鮮豔,帶着歲月沉澱的暗黃色,看上去像是一灘幹化已久的血,讓人犯惡心。
我渾身犯雞皮疙瘩,就算遇到日本人,也沒有現在如此窒息的驚恐感。
女人進到屋裏,走路帶風,亂看亂翻。高矮櫃在牀的對面。我看到她打開櫃門,把裏面的衣服全翻出來,扔得滿地都是。
這女人背對着我們,她彎腰鑽進櫃子的時候,能很清楚看到她的體型。這個人的形體有點怪。
她兩隻腳分得很開,把裙子左右撐大,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這麼肆無忌憚地分腿。這個動作彪悍野蠻,毫無女性美感,讓人倒胃口。
星際:最強女戰神 裙子緊貼在她的下身,她的動作和身體非常僵硬,好像那不是兩條腿,而是兩根直愣愣的木棍子。這種感覺讓我不禁聯想起一些中老年婦女,垂垂老矣,沒有絲毫女人味,可爲了打扮,刮光腿毛強穿肉色連體襪,誰看了都能泛起生理性的嘔吐。
屋裏的佈置很素雅,偏偏加入這個女人這身彪悍的重口味紅色,場景如同噩夢。
這裏發生的事讓人很摸不着頭腦,可我下意識感覺到了危險。
那女人沒有翻出什麼,她叉着腰四下環顧。緊接着走出屋子,腳步聲漸遠,好像是進了旁邊的房間。
胖子臉色白了,焦急地說:“哎呀,神龕在那裏,她要看到就麻煩了,千萬不要搞壞。”
話音未落,旁邊屋裏傳來“啪啪”連串脆響,緊接着是沉沉悶悶的一聲,好像什麼銅製品給砸碎了。
胖子快哭了,抽泣着說:“我的神啊。”
我猛地打了個激靈,似乎明白了。我殺了歐陽林,從日本世界脫離出來,現在來到了下一層世界,也就是第二層。
這裏是詭異的迷信小鎮。 我心亂如麻。來到新世界,首要的大事是先找到老爸。歐陽林死後,老爸肯定會脫離上層世界來到這裏,現在的問題是,上哪找他?
我身邊的胖子極爲痛苦,想出去阻止紅裙女人,可又沒有膽量。他索性一翻身,仰面躺在地上,緊緊捂着嘴流眼淚。
那女人在旁邊的屋裏可勁折騰,砸着東西,不斷傳來聲音。好一會兒她走出房間,順着走廊噔噔走遠了,然後是重重的關門聲。
胖子從牀底下爬出去,連滾帶爬來到隔壁房間,頓時發出嚎啕大哭。我也從牀下鑽出來,走過去看,旁邊是農村式的廚房,正中砌着黑黝黝的鍋臺,牆上掛着大圓盤式的鍋蓋,地上一片狼藉,牆角放着的神龕被砸爛了,上面供奉的神像,擺放的花圈,還有碟子裏的供品,落得滿地都是。
胖子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坐在地上居然像小孩一樣,撒嬌地哭,兩條腿不停蹬來蹬去。
這地方真他嗎讓人不舒服,每個人都像是不正常的神經病,我渾身泛冷,悄悄離開屋子。順着走廊來到大門口,我有點猶豫,那女人會不會還在外面呢?保險起見,我趴在門上的貓眼往外看。
這麼一看,打了個寒顫,那女人果然站在門口。
背對着大門,緊緊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留着長長的頭髮,正抱着肩膀,兩條腿叉開站立,那姿勢活像個亞馬遜女戰士,充滿彪悍的意味。
門外是大街,家家戶戶都關門關窗,整條街道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那女人站了一會兒,撇着兩條腿大步流星往外走。她的頭髮很長,遮住了面容,看不清長相,只見她急匆匆來到街道對面一戶人家,二話不說踹開大門,裏面頓時傳來尖叫聲。
女人大步走進去,消失在門裏。
機不可失,我輕輕扭動門把手,嘎巴一聲開了,我正要閃身出去,一隻手伸過來,把門死死摁住。我回過頭看,胖子不知何時來到身後,他擦着眼淚說:“你不要命了,巫婆就在外面,你出去就是找死。”
“這是怎麼回事?”我問他。
胖子迷惑地看着我:“馬連科,你傻了?你知道我是誰不。”
我意興闌珊,又不是美女,我對他絲毫不感興趣。我不顧他的執拗,打開了門,外面陽光很好,空氣中飄着清新的花香,只是氣氛太過森然,尤其對面的大門還敞開着,時不時裏面傳來細微的叫聲。
這個世界比上一層世界給人的感覺還要糟糕,上一層世界畢竟感覺還算真實,而到了這裏,所有的細節都似是而非,意象化大於感官上的感知,說句不好聽的,像是一場糟糕的夢。
在這個世界,誰也指望不上,我唯一能用得上的線索,是關於日記的記憶。上面關於迷信小鎮我記得有兩個很重要的信息,一個是鄰居叫林三嫂的人。還有一個是地下三層的地道。
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顧,完全沒個方向,這時對面門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有種強烈的預感,那個大紅衣服的女人要出來了。
我緊緊盯着黑洞洞的大門,喉嚨不斷竄動,這個女人我一直沒看到她的長相,可她帶來的感覺卻是噩夢一般,讓人極度心悸。
這時,胖子在身後不住地招呼我:“馬連科,快回來啊,危險。”
我承受不住壓力,不想充好漢,一轉身逃進胖子家。胖子人還真不錯,把大門關得緊緊的,背靠着大門,坐在地上,呼哧帶喘。
他拉了我一把,我和他並排坐在地上。
我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胖子看着我,說:“那巫婆不知哪來的,專門針對咱們鎮子,她一個月來兩趟,挨家挨戶進,把家裏的鬼壇全給砸了。這是要惹怒神靈的。這個女人是魔鬼,是巫婆!”
我問他,知不知道我爸爸在哪?
胖子眼睛眨巴幾下,臉色有些白:“連科,你別嚇我,你爸爸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哪來的爸爸。你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你還經常上我家蹭飯呢。”
我愣住了,心臟狂跳:“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也沒媽?”
“你咋了?怎麼什麼都忘了。”胖子看我:“你是孤兒。你爸爸出鎮子要去大城市,結果出車禍死在路上。你一直就是自己過活,靠鎮上的人幫忙,才把你養這麼大。”
我有點緩不過勁,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老爸沒來到這個世界?或者說……我忽然想到一個非常不好的可能,老爸不會是死在上個世界的日本人監獄裏吧?
我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林三嫂的人。
胖子爬起來,看了看貓眼,長舒口氣:“她終於走了,半個月內算是清淨了。等我燒柱香拜拜神,然後帶你去找林三嫂。”
我跟着他走進廚房,胖子把砸碎的神龕收拾乾淨。他打開角落裏的米缸蓋子,撅着屁股拿瓢在裏面舀東西,聲音從米缸裏甕聲甕氣地傳來:“幫我拿個盆。”
我環視了一圈,找來破盆放在米缸旁邊,胖子把裏面的米舀出來,不多時裝滿了一盆。
“你拿米幹什麼?”我疑惑地問。
“神藏在米里,把米清理乾淨,才能把它們請出來。”胖子憨憨地說。
我說用不用我幫忙,胖子道:“你退到一邊,自己家的神只能自己請,別人不能上手。”說着,他再撅屁股進了米缸,從裏面抱出一團舊報紙,裏面鼓鼓囊囊也不知是什麼。
他坐在地上,把報紙掀開,我一看差點沒吐了。
那是人的屍骸,僅剩下一些骨頭,骨頭黑不溜秋的,最上面的是死者的頭骨。已經乾癟成了木乃伊,眼睛是森森的黑洞,頭皮上居然還長着些許稀疏的黃毛,溜到腦後,編成了一個小辮子。
胖子把兩根細長的腿骨擺成十字交叉形放在地上,然後把其他骨頭小心翼翼圍了一圈,最後再把頭骨放在兩個腿骨上面,造型有種哥特式的鬼魅怪誕。
他從爐竈旁邊翻出個香爐,拿出三根長香點燃,插在香爐裏,擺在這堆骨頭旁邊。然後,跪在地上,開始給這些骨頭磕頭。
整個過程我沒有打擾他,他表現得異常虔誠,不管此時情景如何陰森,這畢竟是他的信仰。
他磕完頭站起來,把東西重新收拾好,還把骨頭放進了米缸保存,然後在上面倒回大米。
等忙活完了,我問他爲什麼把骨頭放進米缸。
胖子洋洋得意:“這一招多漂亮,那個紅衣巫婆就找不到了。她想不到我最尊敬的神是在米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