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靈被我驚醒,迷迷糊糊地道:“怎麼了?”
我指了指那鬼蝙蝠,只見它落在老舅肩上,老舅一下子坐了起來,瞪着那鬼蝙蝠,鬼蝙蝠“吱吱”怪叫數聲,老舅登時大喜,道:“找到人了!” 我聽見這話,驚喜交加,道:“這山谷中再沒有別的人了,一定是老爸!”
老舅道:“我這就讓鬼蝙蝠帶路,咱們去找他!”
此時天際微微泛白,太陽隱在重重雲層中,正欲噴薄而出。
江靈和表哥也都一臉歡悅表情,太爺爺卻道:“咱們不能都去,紅葉的腿上尚未好,若是長路漫漫,必定奔波勞苦,於傷不利,也耽誤行程。”
太爺爺如此一說,我們的愉悅之情都減了一分,老舅看了一眼紅葉的腿,道:“唉,紅葉修道修成了鐵柺李,可惜沒有鐵柺,這下就不方便嘍。”
紅葉笑道:“無妨,我自己留在這裏,你們都去找陳族長,找到之後再來此地聚齊。”
太爺爺沉吟道:“這樣也好,反正元方還要用到仙枯洞裏的萬年夜明砂,咱們確實還需回來。不過讓紅葉一人留在這裏恐怕不妥,要有人結伴,一則照料他的傷勢;二來護衛他的安全。”
江靈道:“那我留下來照料師父。”
太爺爺點了點頭,然後看看老舅。
老舅無奈道:“好,我老蔣留下來護衛紅葉的安全。”
太爺爺道:“你能留下來最好,你雖然功力不高,但是卻可以指揮鬼蝙蝠,若遇強敵,即便是躲進仙枯洞中,也可免傷亡——夢白,你跟着我和元方一起去找弘道。”
表哥點點頭,道聲:“好。”
老舅摟着表哥道:“來,兒子,老子教教你怎麼駕馭這些鬼蝙蝠,它們已經被我用御靈術打上了蔣家的印記,你作爲我親生兒子,來接盤還是很容易的。我小聲告訴你祕訣,免得把御靈術要泄露出去……”
我和太爺爺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老舅這摳門兒的心性,着實難爲了他一家之主的身份。
回想起之前表哥對我所說的蔣家御靈過程,再思及咒禁十二科中的御靈科概況,尤其是那幾句話——“靈靈爲一,魂魂交通”、“耳中無聲,心中亦無聲,目中無相,心中亦無相,鼻中無臭,心中亦無臭,人非人,物非物,身非身,言非言,一神通而六意透”、以及“彼即是此,此即是彼,彼此不分,不分彼此,大道得成”,這幾日來所有與御靈術有關的場景也全都涌上心頭,恍惚間,我竟似若有所悟。
看着空中盤旋飛舞的鬼蝙蝠,我剎那間豁然開朗!
臆想!
夜眼閉,慧眼開,一抹魂力,悄然而出,這不是用以攻擊的霸道魂力,而是用以溝通的柔和魂力。
這魂力將我和那鬼蝙蝠接連成爲一體,不分彼此,無人無獸無我無他。
亦真亦幻中,我就是那鬼蝙蝠,那鬼蝙蝠也就是我。
“我們一起去找你看見的那個人。”
我在心中默默地說了一句話,那鬼蝙蝠“吱然”一聲,掉頭就飛。
正在和表哥小聲嘀咕的老舅,見此情形,吃了一驚,立即嘬嘴怪嘯,這嘯聲竟帶着些許三魂之力,一起傳進我的腦海。
“回來!”
我竟然能聽懂老舅怪嘯聲的含義!
“不用聽他的話。”
我在心中又默默地說了一句。
那鬼蝙蝠果然繼續振翅前行,毫不理會老舅。
老舅這次連臉色都變了,他急忙去看尚且棲息在阿子身上的蝠王,發現蝠王並沒有什麼異動後,才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然後罵罵咧咧道:“孃的,這隻鬼蝙蝠有神經病,瘋了,忽然間不聽老子的話了!這還怎麼去找弘道?”
“回來!等着他們。”
我在心中大聲說道。
那鬼蝙蝠在空中一折身,“嗖”地又飛了回來,然後又落在我的肩膀上。
直到此時,我才終於有了撥開雲霧見日月的欣喜和明朗心情,原來如此!這就是咒禁十二科中的御靈科!
這就是所謂的“靈靈爲一,魂魂交通”!
這就是“人非人,物非物,身非身,言非言,一神通而六意透”的真正含義!
果然是“彼即是此,此即是彼,彼此不分,不分彼此,大道得成”!
我悟了!
繼逍遙科之後,咒禁十二科中的御靈科也被我學會!
我看着抓在我肩頭的鬼蝙蝠,有說不出的親切,那感覺,當真是莊周夢蝶,醒來後不知是己變蝶還是蝶變己。
“元方,剛纔是你在控制鬼蝙蝠嗎?”
我正在欣喜,耳旁忽然傳來老舅的聲音,回過神時,猛然發現老舅把臉幾乎湊到我的臉上,一副不可思議、難以置信地表情。
再一看,表哥、江靈、紅葉還有太爺爺也全都呆呆的看着我。
“那個……嗯……”我結結巴巴道:“應該……確實是我。”
衆人忍不住驚呼一聲:“啊?”
繼而老舅大叫道:“你怎麼做到的?我剛纔給夢白說的話被你偷聽到了?”
“沒有,沒有!”我連連搖頭,道:“我就是把自己想象成了這隻鬼蝙蝠,也把它想象成了我自己。”
老舅狐疑道:“然後呢?”
我道:“然後在我眼中,我們就一樣無異了,我的思想就是它的思想,它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
老舅瞪眼道:“就這麼簡單?把鬼蝙蝠看成你自己,把你自己看成鬼蝙蝠,你那是什麼眼神?”
前夫夜敲門:愛妻,離婚無效 “慧眼。”我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表哥補充道:“魂力大圓滿境界的慧眼!”
老舅頓時愣住了。
太爺爺微微有些得意道:“慧眼,大智慧之眼,果然厲害!好了,既然元方能驅使鬼蝙蝠,咱們就快些走吧。”
老舅喃喃道:“單單是用眼睛一看,就能這麼厲害,那我們御靈家族還有什麼用?”
我連忙道:“老舅您別妄自菲薄,我一次只能對一靈物施展,而您一次能號令成千上萬靈物,這豈可同日而語?”
老舅聞言,轉愁爲喜,“哈哈”笑道:“不錯,不錯。你這法術就是偷工減料,可以取巧,哪有我們的實在。”
表哥嘀咕道:“他只要控制住蝠王就能號令所有的鬼蝙蝠了……”
老舅登時黑臉道:“閉嘴!你個不肖子孫!”
我道:“蝠王與普通鬼蝙蝠區別很大,想要對它臆想成功,估計很難很難。好了,事不宜遲,咱們快走吧。”
表哥正要跟我和太爺爺離開,老舅卻一把拉住表哥道:“元方能驅使那帶路的鬼蝙蝠,你就別去了,在這裏跟我好好學學咱們蔣家壓箱底的本事!免得到頭來,被你表弟搶了御靈術的飯碗。”
我稍稍有些尷尬道:“你們都不去了?就讓我和太爺爺去?”
江靈見狀,便用期待的目光去看紅葉,紅葉笑道:“蔣家賢父子在此,就不用靈兒陪我了,你就跟着天佑道長他們去吧。”
江靈聞言,立即喜道:“師父,那徒兒就走了。”
太爺爺袍袖一揮:“走吧!”
我立即役動那鬼蝙蝠前面帶路,太爺爺在前,我和江靈在後,走了幾步後,只聽紅葉喃喃嘆道:“女大不中留啊……”
江靈面色一紅,腳步愈發疾快。
此時天色已然全亮。
我們三人跟着鬼蝙蝠緊走快趕,一路無話。
太爺爺功力深厚,趕路自不必說,江靈精於輕身功夫,也不覺累,而我雖然凡夫俗子一枚,但是體內二氣自然流轉,竟然也沒絲毫疲意,只是速度上要比不上他們二人。
所以,有時候太爺爺會帶我一程,有時候是江靈拉着我走。
鬼蝙蝠不願意飛在日光下,只往山陰、林間裏鑽行,所以我們走的路應該是繞的很遠。
不知不覺已經走了一個上午,等到日移天中之際,我們仍未看見任何人的蹤跡。
鬼蝙蝠飛的越來越慢,顯然是累了,這時候我們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密林,極其溼熱,我們三人行走時長,也覺胸悶,不由得跟着鬼蝙蝠放慢了速度。
肚子稍稍有些餓了。
我正自遺憾昨晚沒有多吃一些肉,忽見林間涌起一陣怪風!
“呼!”
一團灰霧無中生有,拔地而起,瞬間騰至半空,將那引路的鬼蝙蝠完全淹沒!
“譁!”
我驚愕地看見那鬼蝙蝠在灰霧中竟爆成一片血沫,然後盡數散在灰霧之中!
“呀!”
江靈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鬼蝙蝠化成血沫之後,那灰霧的顏色變得稍稍鮮豔了一些,然後又慢慢朝我們逼近。
我心中在這一刻極不舒服,一種大難臨頭之感將我激的渾身冷汗直流,我有些惶恐地去看太爺爺,卻見太爺爺臉色突變,隨即口中大叫道:“快跑!”
江靈兀自發愣,我急忙拉着她往回跑,太爺爺嫌我們速度慢,搶上來一手提一個,飛速狂奔!
那灰霧雖然也在追着我們行進,但是其移動的速度並不快,而且在移動的過程中,我瞥見它又吞噬了許多林間的鳥獸,顏色越發鮮豔。
太爺爺很快就將其甩開了一大截,然後將速度漸漸放慢,我稍稍放心,正想要問太爺爺這灰霧究竟是什麼東西,卻猛地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們這麼着急走嗎?”
我急忙回頭看去,只見那灰霧之中隱隱現出一個人形,卻是老爸!
“是陳叔叔!”
我正在驚愕不知所措時,江靈忽然也大叫一聲:“陳叔叔在那霧裏!” 我先前看見時,還以爲是自己又出現了幻覺,所以雖然激動,也沒有開口說話,但是江靈也看見了,這就讓我不再質疑事情的真實性了,總不會是我和江靈一起中了幻覺吧?
可是老爸怎麼會出現在那詭異的灰霧中?
難不成是老爸在控制那灰霧?
我心中焦急萬狀,但是太爺爺卻依舊沒有停下腳步,還是拉着我和江靈跑。
我忍不住道:“太爺爺,是老爸!”
江靈也氣喘吁吁道:“真的是陳叔叔!”
太爺爺“哼”了一聲,還是不停,也不回頭看上一眼。
我見那灰霧距離我們越來越遠,便急道:“太爺爺,你快回頭看看再跑啊!”
齊天之心 太爺爺道:“我不看。”
“爲什麼!”
我和江靈異口同聲道。
太爺爺道:“我回頭看,看見的也是弘道。”
我有些慍怒道:“那你怎麼還跑?”
這時候,灰霧距離我們太遠,我幾乎已經看不到它了,老爸的影像也徹底從我眼中消失不見。
太爺爺這才停了下來,略一調息,然後沉聲道:“那是幻象!”
我愣住道:“那怎麼可能?我頭腦清晰的很!我的魂力也沒有受到絲毫干擾!”
江靈道:“我也是清醒的。”
我道:“對啊,江靈也看見了。太爺爺,您不是說你回頭看的話也能看見老爸嗎?這怎麼能是幻象?”
太爺爺道:“關心則亂,你且想想,你剛纔看見的是真真實實的人,還是真假難辨的人形?”
我怔怔地回想着剛纔的情形,我所看見的“老爸”,好像並非是真真實實的人,而更像是一道影子,一道朦朧的影子。
太爺爺見我不語,便道:“所謂幻象,有兩種意思,一種是人主觀幻想之象;另一種則是外物客觀幻化之象。前者需要迷惑人心,後者則是直接幻化。”
我呆了片刻,然後醒悟道:“你的意思是那團霧自己變出了老爸的樣子?”
太爺爺點了點頭:“真是此意。”
江靈失聲道:“霧變成人?這怎麼可能?”
太爺爺道:“你們沒看見那灰霧一路上都在吞噬生靈嗎?血肉之軀爲之所吞,然後轉爲己用,幻化人像,又來害人。此物在民間被稱作鬼霧!”
“鬼霧?”
我悚然動容道:“就是《義山公錄?邪篇》中所載‘虛非虛,實非實,無形無狀,無聲無息,晝夜不伏,午正尤甚,嗜血好殺,千變萬化!唯能以大火可克之’的鬼蜃麼?”
太爺爺道:“正是。鬼蜃看似是一團霧氣,但其實卻是天地間流竄的怨氣、戾氣混合瘴氣、毒氣,取生靈性命,化血肉爲水霧。”
江靈吃驚道:“這麼厲害?可是它怎麼在大白天就出現了?”
太爺爺道:“日在天中,正是陰陽交替之時,就如太極圖中的頂點,黑白相交,陰將盛,陽將衰,鬼蜃由此而生。”
我詫異道:“可是這種邪祟東西,我的法眼不應該沒有反應啊,法眼相邪,斷不會有誤。”
太爺爺道:“法眼所相之邪,乃本心存邪念者,因此又說法眼相心。這鬼蜃根本就無心,它就是專一要命的邪物,就好比能殺人之刀、劍、槍,只是工具而已,你的法眼根本不會有反應。若是人身上帶有邪祟之物,其人心受影響,也蓄意做惡事,法眼就一定能看出來。”
我恍然道:“原來如此。”
江靈道:“可是這鬼蜃爲什麼變出陳叔叔的樣子?難道……難道……”
江靈話未說完,便說不下去,而是轉而看我。
我的心瞬間緊縮,我看着太爺爺,哆嗦道:“老爸,他會不會,會不會是被那鬼蜃給……”
太爺爺打斷我的話道:“不可能!據我所知,鬼蜃最擅幻化人象物象,但所幻化者皆是其所遭遇者,因氣場有所感應故而能幻化。但鬼蜃絕對幻化不出死物之象,死物氣場已失,鬼蜃即便是要幻化,也無感應之對象。”
我緊張道:“您確定?《義山公錄》對鬼蜃的記載很少,也沒提到這些說法。”
太爺爺道:“我確定。但是有一點,鬼蜃能幻化出弘道的樣子恰恰說明弘道就在附近!而且弘道也與這鬼蜃遭遇過。”
江靈喜道:“那咱們就在附近找,我先前還在想鬼蝙蝠被害了以後,我們的線索就斷了呢。”
太爺爺道:“咱們已經甩開了鬼蜃,鬼蜃就不會再追,它現在必定還是在四處獵食,咱們悄悄回去,在不引起它注意的情況下,四處找尋。”
對此,我當然深表同意。
當下,我們三人又沿着逃跑的路線,悄悄地折了回去,但是一路上卻再沒有看見鬼蜃的影子。
我們四處探看,卻沒在林中發現任何人的蹤跡,更不用提找到老爸了。
我們接連兜了一個多小時,又累又困,多虧江靈還帶的有些食物,雖然少,但江靈吃的也不多,太爺爺修道練氣,吃的也不多,所以也夠我勉強充飢。
稍稍填了肚子,又休息了一個小時之後,我們繼續尋找。
這次直找到太陽落山,林間昏暗,仍然沒有絲毫着落。
眼看這一天是白費功夫了,我忍不住罵道:“都是那該死的鬼蜃!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鬼蝙蝠帶路的時候出現,還吞了它!”
太爺爺也眉頭緊鎖,快忍不住破口大罵了。
只有江靈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找,一定能找到。”
我突發奇想道:“要是邵如昕在這裏,說不定能卜算出來老爸所在的方位和距離,那樣就好找了。”
太爺爺點頭道:“那妮子雖毒,但卻真是天資豔羨,卜術深得其祖先真傳,可謂天下無雙!是你的對頭!”
我抓耳撓腮道:“偏偏是對頭,要是朋友該多好!”
江靈忽然冷哼一聲,道:“看你心急火燎的樣子,是巴不得跟她化敵爲友是吧?你們都是天才,正好做朋友是吧?”
我一愣,江靈這妮子怎麼又開始吃飛醋了。
太爺爺裝作沒聽見,也絕不攙和我們的事情。